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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江女俠

作者:顧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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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回 訪女俠驀地得凶音 觀獸戲平空生悲劇

第六十五回 訪女俠驀地得凶音 觀獸戲平空生悲劇

史興也淒然說道:「女俠不幸而死,果然是可惜的。我們將來如有機會,必要代她復仇的。你不要哭,哭也無益,我們不如把小船搖到別處去探一下,也許女俠雖然投了水,不一定死亡的。」史大嫂道:「女俠既是不諳水性,到了這浩淼的湖波中,安有生還之理?不像我們都會水性的啊!」史興道:「且去找找看,也是沒有辦法而如此。」史大嫂遂停止了哭泣,把船搖出去。
偉男子見了十分高興,便又說道:「多謝諸位的賞賜,待我再來冒險一下,給諸位爺們看個飽。」便又將虎嘴分開,將頭送進去,他此番格外賣力,盡把頭向虎嘴鑽入,於是他的頭又沒入虎口中。兩隻虎牙,碰在他的頸上,十分危險。
夏聽鸝道:「知道的,只是此時不便奉告,請岳先生少停至舍間去,我可以細細告訴。」劍秋點點頭道:「也好。」於是,夏聽鸝引著劍秋回到他的家人那邊,又介紹周傑和劍秋相見,周傑方知殺虎的壯士就是女俠的師兄岳劍秋,果然名不虛傳,十分敬重。
劍秋遂指著美少年說道:「這位是姓程名遠。」又指著女的說道:「這位姓蕭名慕蘭。他們和我一同來蘇尋找女俠的。」夏聽鸝估料,這二人也不是尋常的男女,很表敬意。便叫周傑先送家人回去,自己招待著劍秋等三人同行。
偉男子遂走近虎身,一手拉著虎口裏的鐵圈,順著勢旋轉。那大虎便跟著他,團團打著圈子,只顧轉。這樣轉了二十個圈子,方才停住。看那大虎,前面雙腳踏住的鐵圈,仍沒有換動地位。偉男子便將鐵圈從虎口取出,又取出了虎爪下面的鐵圈,拋在一邊。遂叫一個穿紅衣的小姑娘前來,他將手中鞭呼的一揮,小姑娘早跳到虎背上,騎著那大虎,在場中繞著圈子,慢慢兒地走。偉男子在旁邊揮著黑鞭,很嚴密地監視著。這樣走了兩個圈子,仍回到場中心。
劍秋不由一呆道:「玉琴又離開這裏嗎?你可知道她到哪裏去的?」
夏聽鸝見劍秋問得這樣急切,暗想自己倘然立刻把女俠珠沉的噩耗告訴他聽,他驟聆之下,不知要氣得怎麼樣子。況且在這個稠人廣眾之中,也不便洩漏這個消息,不如稍緩再詳細告訴他聽。便答道:「此刻女俠又到別一個地方去了。」
夏聽鸝道:「多謝美意,我們到了香山,便要回轉蘇城。我住在棗墅,你們夫婦倆倘然到蘇,千乞請來舍間盤桓。橫山方面倘有什麼消息,也請你隨時通知。我們無論如何,此心耿耿,早晚必要想法代女俠復仇的。」史興答應了,便道:「很好,蒙你們看得起我,將來倘到蘇城,必要趨前請安。我不敢耽誤你們的行徑,願祝你們一路平安。再會吧。」說畢,向二人拱拱手,回身跳上岸去了。
這兩個少年究竟是誰呢?當然是夏聽鸝和周傑了。他們二人,自從發現女俠所留下紙條以後,周傑當日便趕到香山,去探聽玉琴的下落。向各處船埠詢問,可有這樣一個女子前來雇船,到太湖裏去?有些舟子回答不知道,有些舟子卻說是有的,只是他們不敢答應。後來不知她坐著誰人的船去的。周傑探問了數次,明知女俠十分之九已入太湖,自己一個人可能到哪裏去找尋呢?遂回到木瀆客寓裏,告訴了夏聽鸝,商量可有辦法。
那夜史興夫婦在蘆葦中守候女俠回來。但是,等到四更以後,仍不聞水濱有擊掌之聲,心裏都有些不安。史大嫂遂對史興說道:「女俠去了好多時候,怎麼不見回來,大概凶多吉少。都是你沒有伴她同往,沒得接應。也許她雖欲回船,而迷失了途徑呢。」史興道:「我本來要同她去的,無奈她一定要獨自去走一遭,否則我豈肯坐在船上打瞌睡呢?」
夏聽鸝道:「史大哥,你為人非常爽快,在酒後更顯出你的血性來,我等更是佩服。今日返舟,正要前來辭別。」
偉男子口裏又喝了一聲,紅衣女子遂將兩手抱住虎的前腿,那大虎也將雙爪舉起,好似扶她起來的樣子。紅衣女從地上立起來時,那虎也作人立,紅衣女望旁邊一跳,那虎方向地上一坐,昂著虎頭,向四下看看。紅衣女取出一塊手帕揩著她額上的汗,走開去了。
夏聽鸝瞧著,便對周傑說道:「這兩個年紀雖輕,倒也很有些本領,我們及不上他呢。」周傑點點頭道:「不錯,以我看來,那童子的武藝,比較那少年高強得多。你看,他手裏的一對鵝翎銅刺,左右拈刺,著實有幾路很好的解數。現在,他們不過是表演武術罷了,若要真的動手時,恐怕少年早已敗了。」
這時,有兩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坐著兩匹白馬,身上穿了一青一紅的衫子,先在場中跑了幾個圈子。鑼聲一陣緊一陣,而女子便立在馬上,作天魔之舞。一會兒二馬對奔,跑得相近的當兒和圖書,二女子各將身子一躍,大家交換了一匹馬。這樣循環換著,在馬背上如履平地,看得眾人呆了。鑼聲漸低,二人忽地把嬌軀倒豎在馬背上,雙足向天,嘴裏唱起歌來,唱得很是好聽。
二人戰夠多時,忽聽那童子口裏喝一聲「著!」趁少年手中的槍沒有收回去的當兒,一刺橫飛而入,少年躲避不及,在他的滑稽紙帽上,早搠了一個窟窿。少年便跳出圈子,拖著槍走了。觀眾一齊拍起手來,那童子笑嘻嘻地提著銅刺,也走過去。夏聽鸝覺得這童子果然可愛,恨不得抱他過來,一問姓名。
夏聽鸝說道:「我們這番是奉陪女俠出遊的,卻不料生出這個岔兒。雖然是她自己要去太湖探險,但是萬一女俠有失,我們坐視不理,若叫天下人知道了,不要怪我們不義氣,笑我們沒膽量嗎?為今之計,我們與其在這裏坐守,不如再到香山去,詳細探訪究竟女俠坐了誰的船去的。若能逢見船戶,那麼女俠的行蹤總可知道一二了。」周傑當然贊成。
見山上復歸靜寂,遂沿著山下向東邊搖過去。搖了不少水程,並沒有發現什麼。看看天上漸漸發白,東邊日光已隱隱欲出,那月亮遠在雲端裏,好像美人卸妝欲睡呢。史興找不到女俠的影蹤,只是唉聲嘆氣。史大嫂便對史興說道:「我們不要再做傻子了,女俠早已落水,當然不會活命,隨波而逝,叫我們到哪裏去找尋呢?再隔一些時候,匪船便要出來,我們不要被他們疑心才好,不如回去吧。」史興一想,他妻子的話不錯,在此無益,不如回到西山去再說。於是掉轉船身,掛起一道短帆,駛回家去。
這天下午,他沒有出去打魚,在水邊閒步,心裏只是想念著玉琴,無限惋惜。卻見有一艘客船,搖到西山來。船裏有一少年,步至岸上,見史興立在這裏閒眺,便向他探問道:「請問你,前天可有一女子從香山那邊到此嗎?」史興道:「那女子姓什麼?」少年道:「姓方——」話沒有說完時,史興又道:「你可是要找荒江女俠嗎?」
夏聽鸝道:「岳先生言重了,今日我們重逢,真是巧極。因為我也急於找尋岳先生,而苦沒有消息呢。」劍秋頓了一頓說道:「聽鸝兄,你有什麼事要找我呢?」
史大嫂也在旁邊嚷著,要代女俠復仇。且說這樣一位又美麗,又勇武的姑娘,竟死於非命,真是非常可惜的。夏、周二人也為女俠灑了幾滴眼淚。夏聽鸝又對史興說道:「我等雖然很願意代女俠復仇,無奈自己的本領有限,力不從心。但女俠尚有一個同門的師兄,姓岳名劍秋,武藝高強,和女俠彷彿的。可惜,他們先前失散了,沒有同來。若得此人前往,引導著我們,方才可以冒險到匪窟去。又有他們的師長一明禪師和雲三娘,都是崑崙派的劍仙,天下無敵的,他們能夠來時,雷真人等便不足慮了。」
夏聽鸝見那少年面貌生得很黑,臂上肌肉結實,像是個孔武有力的樣子。那少年回過去,換了一身黃色紙衣,頭上戴著一頂彩色的高帽子,和那以前奏技童子,手執武器,一同走出場來。那童子身上穿的是紅色的紙衣,頭上也戴著紙帽,形式甚是滑稽。少年手裏握著一管長槍,童子挺著一對鵝翎銅刺,兩人各使個旗鼓,對打起來,刺光槍影,殺做一團。
同時,西首頭等座裏,有一個壯士手橫寶劍,一飛身從眾人頭上躍過,去幫著攔截大虎。對面正有一個小小土阜,那虎跑到了小阜上,見背後有人追趕,牠就回轉身來,前面的兩爪踞地坐勢,張大著一雙凶狠的金睛,虎視眈眈,專待敵人進攻。獸戲團中的少年和童子等,追到土阜下,見了大虎這個樣子,一時也不敢上去。
壯士微笑道:「不敢,不敢!」正要回身走去,夏聽鸝對那壯士凝視了多時,瞧著他一種英爽的態度,威武中帶著秀氣的面容,認得此人就是荒江女俠的同門師兄岳劍秋。這一喜,真可說得喜出望外了,剛要想上去見時,又見那黑少年喊出來道:「先生,慢走,慢走!請問你尊姓大名。你還認識我是誰嗎?」
史興道:「不敢當。我因為恐怕二位要回去,所以趕來相送。」
劍秋聽了,回轉頭來,對他說道:「我姓岳,但與你素昧平生,卻不相識。」
夏聽鸝等購得頭等座,入場後,揀著東邊的一排座位坐下。看獸戲的人源源而來。二等三等的,一會兒早已擠得滿了,有些人只得到頭等裏來。此外,還有叫售食物的小販,擠來擠去地做些生意。夏聽鸝和周傑等坐定後,見場中地方很大,中間有一個黑色的大布篷圍著,大約裏面藏著各種野獸了。旁邊一堆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或立或坐,都是獸戲團中的人。
他們回轉了家門,史興覺得異www.hetubook.com.com常乏味,史大嫂對史興說道:「女俠這番喪了命,都是我們間接害她的。因為我們若不答允將船送她上橫山去時,她也不能前往啊!」史興道:「那些賊子,早晚必有惡貫滿盈的一日,我若在湖中遇見了他們的單船,一定不肯放過他們的。」
鑼鼓又響起來,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牽了一頭黑熊出來,在場中叫黑熊表演各種動作。黑熊都聽他的號令,一些沒有錯誤。末後,那少年又和黑熊相撲為戲。眾人看得正是有味,黑熊的表演又停了。那少年便獨在場中,打了一套醉八仙的拳法,功夫著實不錯。
等到唱罷,二人一翻身坐在馬上,向觀眾笑了一笑,退到後面去。便有一個四十多歲的偉男子,髮長如鬼,雙目的眼珠好像突出在外面,形容生得可怕,手裏舉著一根很長的黑鞭,在空中揮著,呼呼有聲。從那帳篷中,引出兩頭乳虎來。先在場中走了一個圈子,徐徐到得場中。偉男子口裏發出一種口令般的怪聲音,那兩頭乳虎便相對著跳舞起來。大眾看了不由好笑。這兩頭乳虎,竟像貓兒一般,馴伏得一些也不覺可怕。作罷各種表演,兩頭乳虎立著不動。偉男子展開雙臂,喝一聲:「來吧!」兩虎奮身一跳,早左右分立在他的臂上。
夏聽鸝瞧這童子,不過十歲上下的年紀。梳著兩條小辮子,面目生得十分清秀;穿著一身藍布衫褲,腳踏草鞋,很是討人喜歡。這場過後,接著便有十二頭小白猿,各騎在綿羊的背上,在場中賽跑,跑得第一的猿猴,便有人去代牠披上一件紅衣,算是得勝。後來,又排成隊伍,學著馬兵的操練,十分整齊。表演畢,循序而入,大眾看得很是滿意。
那偉男子又對大眾說道:「諸位爺們,方才瞧了這大虎,在那小姑娘的面上舔著,大概很代那小姑娘捏把汗的。這個是危險的事情,但不是這樣表演,便不能出人頭地的。現在這個不算數,因為還不算危險到極點。待我把我的頭放在虎口裏,看牠咬不咬。若是牠要咬時,我這條性命算為了表演而犧牲。若是牠不咬我的話,我的頭當然還生在我的頸上,我便要開口說話,請諸位爺們另外隨意賞幾個錢,給我晚上喝酒。」
史興道:「那麼,我們到哪裏去找來這些人呢?他們若知道女俠身死的消息,必肯前來殲滅仇人的。」
史興見近處有人走著,恐防洩漏。遂對二人說道:「此處不便細講,請二位到我家裏去一坐吧。」二人都說:「好的。」於是,史興引導著二人,走到他的矮屋裏去。
劍秋道:「很好,那麼我明天早上,到客寓裏來看你。雖然你們逢了這慘事,大約不致於就散夥的,但恐官府將要禁止你們續演了。我因那邊還有兩個朋友,不要冷落了他們。再會吧!」說畢回身就走。
這天晚上,史興殺了幾條鮮魚,沽了七八斤酒,夫婦二人陪著夏聽鸝、周傑一同吃喝。這夜月色依然很好,史興多喝了酒,又是憤恨,竟大哭大罵起來。取了兩柄漁叉,要拖夏、周二人同上橫山去殺賊。幸虧史大嫂將他按住,對二人說道:「這個酒鬼,只要喝醉了酒,就要做出什麼事來的。此後我不能讓他再喝了。」
那人鑼聲一停,二犬並不再鬥,卻走過一個童子來,展開雙臂,將兩犬的前爪拉住,望上一抬,兩犬便在他的臂膊上,頭向下後股向上,倒立起來。一會兒童子的手一翻,一犬早翻到他的背上,一犬掛在他的胸前,童子擺了一個坐馬式,施展雙手,把兩犬忽然翻到前面,忽然翻到後面,忽而在上,忽而在下。這黃白兩犬,跟著他的手,翻來翻去的,好像風車一般。看得人眼花撩亂,大家喝起采來。弄了好多時候,方才停手。
史興道:「不如待我也上山去探一下子吧。」史大嫂搖搖頭道:「一個去了沒有來,再要陪上一個嗎?拋下我一個人在此,如何是好?」史興道:「我們把船搖出去,在山下探望探望,再作道理。」
夏、周二人在史興家裏坐了一會,因為女俠已死,各人心中非常不高興,他們便要告辭。史興卻挽留道:「時已不早,你們斷不能再回香山。且在西山歇息一宵,明日再行動身吧。我們夫婦別的沒有奉敬,酒和魚是有的。大家難得相逢,不妨暢飲數杯。」夏、周二人見史興夫婦很是直爽,便點頭答應。
夏、周二人坐著船回到了香山,重賞舟子。歇宿一宵,次日便坐了船,趕回蘇城去。真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心裏好不懊惱。兩家的家人聞得此事,都為女俠可惜,不免怪女俠太好勇了。夏聽鸝常覺鬱鬱不樂,若有所失,馳馬試劍的豪興,也減去了不少。這個樣子過了一個多月。史興那邊消息沉沉,而湖匪的猖狂依然如故。
夏聽鸝和周和_圖_書傑也都十分慌張,唯有周傑帶得一柄寶劍,遂拔了出來,和夏聽鸝左右分開,保護家人。叫他們不要驚亂,此時要走也走不成了。夏聽鸝折了兩根椅子腿,拿在手裏,瞧見獸戲團中,早有那個黑少年和童子,還有紅衣女等,一齊手執兵刃跳出,去追捕那虎。
劍秋把手向西邊一指道:「我的同伴來了。」夏聽鸝和周傑跟著他的手看時,見西邊走來一男一女。那男的是個丰神俊逸的美少年,腰裏佩著寶劍,和劍秋在伯仲之間。女的是一位年輕貌美的姑娘,併肩走至劍秋面前。
到了表演的時間,先有幾個人打著鼓敲起鑼來。鑼鼓一響,看客的精神頓時興奮。只見有一個人,從布逢裏牽出兩頭又高又大的狼犬來,一黃一白。到得場中,那人取過一面小鑼,在手裏敲了數下,二犬便彼此猛撲起來,其勢甚猛,但並不咬傷。撲鬥多時,白犬被黃犬撲倒在地,算是輸了。
劍秋點點頭道:「你這話說得很是透徹,將來你的前途必很光明。可喜,可喜!此時你瞧許多人圍著我們觀看,我也不便和你多說話,你們一行人耽擱在哪裏?」韋虎道:「我們一半人帶著野獸,露宿在這場中的。一半人卻住在渡僧橋旁的招商客寓裏,我也住在那裏。」
這時候,場中觀客漸漸散去,韋虎扛著死虎,回入帳篷。團中人都在那裏收拾,莫不垂頭喪氣,談論著這不幸的事。劍秋等三人跟著夏聽鸝走回棗墅。
史興雖然經史大嫂按住,奪去了魚叉,他卻仍要喝酒,只得把他橫拖倒拽地拉進房裏去。推倒在床上,回身出來把門鎖上。
過了一宵,次日早上,夏周二人趕到香山去。再往各船埠逐一詳問,果然被他們問得一家船戶知道女俠是坐的丁三的船,據說到洞庭山去的,但是丁三的船還沒有回來。得了這一個線索,周傑就要坐了船追去,夏聽鸝卻主張在此等候原船回來了再說,免得在路上錯過,反而不能相逢。
夏聽鸝道:「你可知道荒江女俠,在前一個月裏曾來蘇北嗎?」劍秋聽了,不禁大喜道:「我正要找她,她果然到此地來的嗎?那麼她現在何處呢?請你快快告訴我。」
那黑少年道:「岳先生,可記得當年張家口外騎花驢的童子嗎?我姓韋,小名阿虎,現在卻單名一個虎字了。我父韋飛虎,前在北方是一個有名的大盜。我母親那時在家裏,把迷|葯放在濃茶裏,給了一位姑娘喝了,要把她殺害,劫去她的金銀。後來,都是我騎了那花驢出外,跑到了外面來,遂被你撞見,趕去援救。我母親便死在你們手裏,我獨自逃了出來。也沒有遇見我的父親,嚇得不敢回來。一路行乞,到得北京,便逢見了我們的團主赤髮鬼余七,收我做他的義子。那時,他正在組織這獸團,便帶了我到雲南去。我從他學得不少武藝,隨著他到處奏技,做了飄泊江湖的人。現在我們的團主死了,往後這個團不知要怎樣辦法呢?」
黑少年對那壯士說道:「我們在此地表演,無非想多掙幾個錢,哪裏知道闖出了這個亂子,把我們的團主都咬死了。我們還要這頭虎作什麼呢?這頭大虎是團主在雲南山中收伏來的,相隨數年,十分相熟,每次表演,沒有闖過禍。現在不知是哪一個頑童,拋了一石子,以致鬧出這個慘劇來。那虎唯有團主能指揮他,我等恐難制伏。承蒙先生仗義相助,斬了此虎,免得危害地方,累我們更要獲罪,真是感激之至。而先生的神勇,也是非常佩服的。」
正在這個時候,不料觀客中有一個頑童,擲了一顆石子,斜刺裏向那大虎身上飛去。這一下,不知是他出於遊戲性質呢,還是被這恐怖的狀態激起了他的反常態度來呢?遂飛了這一石。但那大虎出其不意地嚇了一跳,虎口立合,喀嚓一聲,將那偉男子的大好頭顱頓時咬了下來,鮮血淋漓,這一遭他真的犧牲了,大概他夢想不到的。
少年聽了這話,面有喜色道:「正是,正是荒江女俠。你怎樣知道的?可曾遇見她,她現在哪裏?」少年問時,船上又鑽出一個少年,跳到岸上來。先前的少年回頭說道:「好了,我們得到一些線索了,這位漁哥兒知道女俠的。」後來的少年說一聲:「好。」便要叫史興快將女俠消息告訴給他們聽。
韋虎道:「岳先生,不要這樣說。那時候我年紀尚輕,不知道什麼,眼看著我的父母作強盜,殺人劫物,一個月內不知要作多少次,不當一回事的。自然我的心也變成凶惡了。不過今日的我,已非昔比,知道我父母所做的,都是傷天害理之事。殺人者,人亦殺之。我一家父子離散,母親死在人家手裏,這真是佛說的果報,我能怪先生嗎?」
說畢,遂走過去,將虎的口上下擘開,又將自己的頭顱徐徐伸到虎嘴裏去。那大虎張開著和*圖*書嘴,把那偉男子的頭整個兒地啣地口裏,卻並不下咬,不肯傷害牠的主人。當然這是經過訓練的,不然怎肯冒這樣的巨險呢?
劍秋無意中逢到了韋虎,卻又來了一個夏聽鸝,起初不覺一呆,但他對於紅葉村的一幕,他心愛的金眼鵰便在那時犧牲的,他永不會忘記。所以腦子裏想了一想,便答道:「原來是聽鸝兄,此番我剛到蘇州,還沒有到府拜訪呢。」
那偉男子和大虎對面立著,從臂上取下三個鐵圈,口中猛喝一聲,向大虎一一擲去。第一個鐵圈拋到大虎面前,大虎伸出左前爪抓住,踏在地上。第二個鐵圈來時,伸出右前爪抓住,踏在腳下。第三個鐵圈飛到時,那大虎張開虎口接著鐵圈,啣在口裏。
隔了一刻,偉男子將他的頭縮了出來,吐了一口氣,帶著笑對大眾說道:「僥倖得很,我的頭還留在我的頸上,沒有咬掉。那麼,請諸位多多賞賜吧。」他說著這話,便有兩個漢子,托著藤匾向大眾討賞。眾人便紛紛將錢拋在匾裏,不多時早已滿了。
夏聽鸝和周傑聽得這個噩耗,當然知女俠已葬身魚腹,空留英名,心裏非常悲慟,大罵橫山湖匪猖狂無道。史興也說:「女俠這樣好的本領,以前曾經過許多惡戰和危險,都能取勝,這是她自己講出來的。卻不料此次送命在太湖,豈是她意料所及的?我們總該想法,代她復仇才好。不過湖匪中很多能人,女俠尚且不敵,何況我們呢?所以我們夫婦二人,忍耐著這口氣,無處發洩。將來若有機會,必要殺上橫山,搗破匪窟的。」
獸戲場的票價分作三等。頭等每座票價制錢二百文,在那時候可算是很貴的了。座位舒暢而接近,可以看得清楚。二等,每人賣一百文,也有座位,不過都是些長凳,而且距離較遠。三等,每人票價三十文,卻只能立著看,而沒有座位。然而看的人,大都是二等三等,在頭等席上很少的。因為吳人大半膽小,座位太接近了,比較危險一些,所以寧可遠些的。
二人到了史興家裏,史興又請二人上坐,史大嫂也出來相見,彼此通過姓名。夏聽鸝先將自己和女俠的關係告訴史興夫婦;史興夫婦遂將女俠夜探橫山,投水自沉的經過詳詳細細地告訴一遍。
忽聽人說,閶門外邊從別地方來了一夥做獸戲的人,有各種表演,有些是滑稽突梯,有些是驚心動魄,大有可觀。所以看獸戲的人,可說人山人海,熱鬧異常。夏聽鸝正是悶得慌,周傑慫恿他去看獸戲,於是二人帶了家人,一同前往閶門觀看。
夏、周二人見了這情形,不能再留,遂告辭回船。史大嫂向二人道歉,送到門外,還聽得史興在房裏大嚷大跳呢。二人別了史大嫂,回到船上歇宿。想著女俠的事,深為扼腕。又覺史興夫婦也是奇人,不能把尋常的漁哥兒看待的。
那偉男子便向大眾帶笑說道:「眾位爺們,看得高興嗎?乳虎的表演尚不足觀,請諸位稍待一下,看大虎來了!」他說完這話,挺著雙臂,把兩頭乳虎托進帳篷裏去。接著,便看他換了一身白色的衣服,臂上套著三個鐵圈,手中仍把那黑鞭向空揮著。便有一頭大虎,從帳篷裏跳將出來。偉男子只顧把黑鞭不住地緊揮,口裏發出噓噓的聲音,那大虎方才跟著他一步一步來到場中。眾人瞧那虎,比驢兒還大,全身毛色斑斕,一對金睛突出,張開血盆也似的嘴,露出大舌和銳利的獠牙,果然十分威風,令人有些害怕。
劍秋聽了他的話,也想著這事,便微微笑了一笑,向韋虎說道:「如此說來,我是你的仇人呢!」
次日清晨,二人起身,在船上吃了早飯,丁三便要開船。夏聽鸝惦念史興,要想到他家裏去探視,向他們告別。卻見史興敞著胸,赤著腳,從岸上匆匆地跑來,跳到船上,對二人說道:「昨晚我喝醉了,多多失禮,抱歉得很。我是一個粗賤的人,諒你等不致於見怪的。」
史大嫂點點頭,於是兩人把小船搖出蘆葦。月影已西,遙望山上有一帶火把,向這裏蜿蜒而來。原來,這時候女俠早已落水,蔡浩等到別處來搜查餘黨了。史興恐怕被他們瞧見,只得將小船仍隱入蘆葦。他仗著自己在水裏的功夫高深,回頭對史大嫂說道:「你當心了船,我要從水裏游過去窺探情形。這樣好使他們瞧不出我啊!」史大嫂道:「你去去就來,看岸邊可有女俠的影蹤。」
史興便輕輕跳下水去,從水底泅到岸邊,在黑暗的地方探出頭來,向岸上看去,只見岸上立著許多匪眾,持著火把,向四下裏照看。其中有一個嚷著道:「我們跑來跑去,哪裏找得什麼餘黨,真是捉鬼了。大概早已逃去哩,不如回去歇歇吧。」又有一個說道:「那個女子本領真好,膽量也大,一人敢到我們山上來。真是奇怪,她究竟和哪一個人作hetubook.com.com對呢?不知我們山上有許多英雄好漢,她一人哪裏敵得過呢?現在她投水而死,還是她的便宜哩。」史興聽了,心中不由大驚,好似把他的頂上澆了一盆冷水。
這樣,二人便住在香山小客寓裏靜候。過了一天,丁三的船已搖回香山。二人得知,便去查問,丁三把女俠到洞庭西山的情形,詳細奉告,且說女俠和一個漁哥兒同去的。二人問他那漁哥兒姓甚名誰,丁三卻稱不知。二人遂要雇丁三的船到西山,去探訪下落。丁三只得答應,便載著二人重又駛至西山。恰巧在停船的時候,史興正在湖濱閒眺。丁三便走過去,指著史興對二人說道:「岸上這個漁哥兒,就是引女俠去的,你們可去問他吧。」二人聽了丁三的話,周傑首先跑上岸來,一問就是。這真是巧得很哩。
劍秋笑道:「不敢,不敢!我恐此虎逃出去傷人,所以殺了牠。」說到這裏,便指著夏、周二人代他們介紹,且說道:「我從這位聽鸝兄的身上,探知了玉琴的消息,可喜不可喜?」二人面上都有喜色,女的帶笑說道:「那麼,我們不致撲空,真是幸事。可是女俠在哪裏呢?」夏聽鸝道:「請你們三位到了舍間,便可知道。」
一會兒那些匪眾都退去了,史興游回來爬上船。史大嫂問道:「你可窺探得什麼?」史興把湖匪說的話,告訴了她聽。史大嫂將足一跺道:「哎喲!女俠投了水嗎,她是不諳水性的,一定要葬身在魚腹了。如此美麗,如此俠義的姑娘,竟逢到這樣悲慘的下場了!她隻身來此,無非是為民除害,現在卻反犧牲了自己。這個大仇,誰人代她去報復呢?」說罷雙手掩著面,嗚嗚咽咽地哭起來。
夏聽鸝在旁邊立著,起先聽二人講話,自己不便就去招呼,只得耐心等候。今見劍秋要走,連忙從人叢中擠出來,走到劍秋面前,深深一揖道:「岳先生,別來無恙,可認得昔日官澤渡相逢的夏聽鸝嗎?」
但是,那個壯士卻挺著劍,向大虎所在直奔上去。大虎見有人來捕牠,狂吼一聲,向那壯士頭上撲過來。那壯士側身讓過,將手中寶劍舞起來,變成一道青光,滾向大虎身上去。夏聽鸝等眾人瞧得很是清楚,見那一道青光,在那大虎前後盤旋了數次,那大虎已被刺倒,骨碌碌地滾到土阜下,躺在血泊中,四爪向空中亂舞,一會兒便不動了。
眾人驚魂初定,秩序漸漸平靜。可是受傷的人,已不少了。許多膽子較壯的人,又一齊擁過來,爭看那殺虎的壯士和那死虎。夏聽鸝叫周傑保護著家人,自己立即跑到那邊去瞧看。那壯士已把劍插入鞘中,神色不變,走下土阜,對獸戲團中的人說道:「你們的大虎,已咬死了人,又突圍而奔,野性復發。雖則有你們追捕,恐防一時難以馴伏,又去傷害人畜。所以我拔劍相助,把這虎斬了,使人心可以安定。不過對於你們,卻有損失了,不要怪我嗎?」
美少年便對劍秋帶笑說道:「劍秋兄,我們看獸戲,誰料看出這種又滑稽又悲慘的事來,猛獸真不可以狎弄的。幸虧你大顯神通,立殲此虎,你變做殺虎太保了。」
看書的讀到這裏,必定要發生疑問。因為那「踏雪無痕」程遠以前鏢打劍秋,是劍秋的仇人。而蕭慕蘭是衛輝府「雲中鳳」蕭進忠的愛女,她和韓小香客寓謀刺琴、劍不成,蕭進忠雖把琴、劍二人請到莊中,卻聽了琴、劍的話,到底沒有代韓天雄復仇,為自己出氣,所以她和韓小香負氣出走的。她不但與劍秋站在相對的地位,而和程遠也是漠不相識,毫無關係的人。現在怎麼這三個人反會在一起走,而變作同伴呢?當然有一段離奇的遇合,可驚可喜。且待在下慢慢地寫將出來。
紅衣姑娘下了虎背,偉男子又對她說了幾句話,她好像很勉強似的,遂向地上仰臥著,偉男子把黑鞭揮了三下,那大虎走過來,伏在紅衣女的身上,張開了大嘴,把牠的舌頭,在她的面上舔了數下。此時那紅衣女,面色發白,閉著眼睛,一任那虎擺佈。四周的看客,都很代她擔心,倘然那大虎發起野性來,那少女不是很危險的嗎?但是那大虎在偉男子指揮之下,竟很馴良得一些也不傷害,像和那紅衣女很親熱的樣子。
史大嫂道:「女俠雖然身懷絕技,劍術高強,然而山上的盜匪中很多能人。她獨自一個人闖入虎穴,當然眾寡難敵了。我們既然送她來的,怎樣辦呢?」
全場的人立刻嘩亂起來,那大虎失了指揮的人,又見四面的人都在騷動,於是大吼一聲,向人堆裏跳過去,想要衝出圍場。許多看客更是驚駭,大家回身拔腳急於逃命,東倒西跌,自相踐踏,救命之聲,不絕於耳。
夏聽鸝道:「一明禪師和雲三娘,大概在崑崙山。不過,遠隔千萬里外,一時怎能夠跑到那裏去呢?」史興聽了,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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