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音樂

有留白的音樂聽不膩
不久後國分寺的店,因爲大樓要改建沒辦法繼續下去,於是搬到東京的千馱谷。那時候買的喇叭現在放在家裡用。總之想用JBL組合的大型喇叭,做了種種評估後得到「就是這個」的結論。後來只有低音用的組合,換成木材質地可以聽得更結實的古老設計的,此外就像開頭說過的那樣,同一件東西繼續用了三十年左右。總之能大聲有勁地聽主流爵士就好,在這樣簡單的想法下買的喇叭。
我的雙親對音樂並沒有興趣。算是比較喜歡看書的人。因此家裡沒有唱片和音響設備。小學五年級時我要父母給我買了一個SONY的小電晶體收音機,開始用那個聽音樂。一九六〇年左右。AM收音機,經常播出瑞奇.尼爾森(Ricky Nelson)、艾維斯.普里斯萊、尼爾.西達卡(Neil Sedaka)……等歌手的音樂,我首先就迷上西洋流行歌曲。那還是電晶體收音機新出來的時代。
一九七四年,我還在大學在學中就開始經營爵士咖啡館。因爲各種原因在大學在籍了七年,在那之間也結婚了,不過因為不喜歡當上班族所以想自己開店。父母當然不認同這種事情。因此靠打工存錢,向各種地方借錢,在東京郊區一個叫國分寺的地方開起一家放爵士音樂的咖啡館。爲什麼呢?因爲這樣就可以從早到晚聽唱片。如果去公司上班,工作忙,一天可能連一小時都不能聽。開店的話則可以一面工作一面整天聽音樂。以我來說,想過這樣的人生。這是我的理想。當小說家是作夢都沒想到的。這不是謊言。不只放唱片而已,每星期還舉行一次左右,日本爵士樂手的現場音樂會。
我喜歡的爵士俱樂部,位於美國紐澤西州,叫蒙特克萊爾(Montclair)的小地方。真的是很小的爵士俱樂部,當然沒有過度的擴音系統,舞臺就在眼前,樂手一邊談笑,客人也非常輕鬆,可以在溫馨的氣氛下聽爵士。在那樣的地方聽的聲音,對我來說,就會成爲「好聽聲音」的參考標準之一。
無論任何時代的任何世代,應該都會有一定的人數想從正面好好聽音樂的,這在書本也一樣。我想眞正珍惜書的人,就算可以從手機閱讀的時代已經來臨,還是會繼續好好買書來讀。世間大多數的人,可能會流向當時最方便的媒體,不過任何時代都確實有不是這樣的人。可能是整體的一成左右。不過不太清楚。我現在在這裡所說的,只是對這一成的人所做的個人性談話。或者應該說,我這個個人在這裡,談世間大多數的事也沒有用吧。
我家這JBL的喇叭,到現在已經用了將近三十年左右。因爲是機器所以以後會怎麼樣很難說,不過以這樣子看來,或許會用一輩子。一般,同一部機器用三十年,某種程度也會膩吧。會想換新的。可是這個喇叭應該說有獨特性,確實擁有完整的世界觀般的東西。以聲音本身來說,世界上雖然可能有無數更好的聲音,不過對我來說卻引不起想換買的意願。我的嗜好或許和喇叭的聲音完全吻合,或反過來說可能完全被那聲音浸染了,無論如何,結果能遇到自己滿意的喇叭,我想眞是非常幸運。
上高中後,心想在收音機上可以聽到很多熱門音樂就算了,所以買唱片幾乎都買爵士樂或古典音樂。爵士的新曲資訊,就從爵士喫茶店或爵士專門雜誌上獲取。古典音樂方面,神戶的三宮車站前有一家老夫婦經營名字很特別叫「MASUDA名曲堂」的小古典音樂專門店,高中放學後我常經過那裡,邊跟老闆閒聊邊買唱片。羅伯特.克拉夫特(Robert Craft)三張一組的《荀白克全集》等,也是在那裡買的。相當狂妄的高中生吧。裡面有〈月光小丑〉和〈一個華沙的倖存者〉等。店裡擺的唱片可能是老闆親自選的,不是經常有人會說「如果www.hetubook.com•com買那個演奏的話不妨也買這個」,這裡卻完全沒有這種強迫推銷老闆價值觀的做法,有一種好像你想聽什麼就可以聽什麼的感覺,是一家非常棒的店。現在可能很難再看到這種店了。
另一方面我小時候,以袖珍型收音機的貧弱聲音收聽的音樂,所受到的感動,還清清楚楚留在我的記憶中。海灘男孩的《Pet Sounds》(寵物喧囂)、披頭四的《Rubber Soul》(橡膠靈魂),都是從那個收音機聽的,也還是很感動。也就是說對音樂有沒有感動,和聲音是否很好可以說沒有關係。查理.帕克,有很多唱片是從Aircheck電台廣播轉錄的,音質很糟糕,就算以豪華音響設備聽,也只能聽到貧弱的聲音。但還是知道那是非常精采的音樂,可以想像到,這如果是在眼前聽到的話一定會跳起來。不管音響設備如何改善,原音所帶的空氣震動,和再生音所帶來的空氣震動,無論物理上或感覺上各自都不可能相同。所以不是這樣,刻在唱片和CD上的音樂要如何自己翻譯,那路線的製造方法,其實我覺得對每個人似乎都成爲好聲音製造方法的基礎。換句話說對音響設備所追求的可能是翻譯能力。
在音響雜誌上這樣說有點不妥,不過我認爲,年輕時候與其器材設備方面,不如首先認眞思考音樂的事比較好。好的音響設備只要在某種程度有錢以後再一一買就行了,年輕時候,音樂和書都一樣,就算條件多少差一點,應該都會自己滲透到心裡來。心裡要儲存多少音樂都能辦到。而且這種儲蓄到了晚年還能爲我們發揮很大的價值。這種記憶和經驗的收集累積,說起來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寶藏。是只有那個人才擁有的東西。所以比什麼都珍貴。但如果是機器,卻只要有錢都比較容易一件一件地買到。
唱片有現場演奏所沒有的好處對嗎?例如可以反覆聽好幾次。還有,可以聽到已經不在這個世間的美好演奏家的音樂。另外一個好處是,自己擁有它,個人暫時擁有那音樂的真實感也很重要。一張張都充滿自己的心情。就像剛才也說過的那樣,二八〇〇圓的Blue Note的唱片,對高中時代的我來說,是非常大的支出,因此會珍惜地聽,記住音樂的每個細節,那對我詵就像成爲貴重的智慧財產般。雖然買得勉強,卻覺得非常值得。就像在沒有印刷品的時代,從前的人在讀著手抄本的書那樣,非常非常想聽音樂,辛辛苦苦買下唱片,或去聽音樂會。於是名副其實全神貫注地傾聽音樂。從這裡所得到的感動特別不同。
我覺得上年紀並沒有多少好事,不過年輕時看不見的東西現在看得見了,不懂的事開始懂了,這種地方令人高興。變得可以後退一步,比以前更能明確掌握全體或可以往前踏出一步,以前沒注意到的細部忽然注意到了。這或許才是上年紀値得高興的事。這種事,好像人生中得到一種收穫般,心情變得好歡喜。當然反過來說,也有只有年輕時才能瞭解的音樂和文學。
只是最近不像以前那樣常去聽音樂會了。一個原因是擴音設備往往太糟糕。隨處扭曲的隆隆吵雜聲,和讓人感覺對身體可能不好的巨大音量。明明是在做非常敏感的音樂,卻因爲粗心大意的擴音系統而把氣氛破壞殆盡。明明是歌詞很重要的音樂,卻聽不清楚在唱什麼,這很奇怪。居然能毫不在乎地發出那樣的聲音,大家居然沒抱怨一句,也眞奇怪啊。
我在《Stereo Sound》音響雜誌上連載過一段時間,以那號外篇般的形式,我接受了這次採訪。記錄的人以聽寫的方式幫我整理。話題只限於音樂,我很少談過這麼長的,我想這大概是第一次吧。是在神奈川縣自己家裡談的。刊登在《別冊Stereo Sound》(2005年6月)。m.hetubook.com.com
高中時代市面上有很多我想聽的音樂,想要唱片,不過現實上只能買少數,因此一直很有挫折感。後來經濟稍微寬裕之後,就開始亂買很多唱片,多到房間都放不下的地步(笑)。當時,因爲唱片是貴重品,因此我該吃的東西都不吃地把零用錢存起來,好不容易才買一張唱片。Blue Note(藍調之音)出品的賀瑞斯.席佛(Horace Silver)的《獻給父親的歌》(Song For My Father),花了二八〇〇圓買了原裝版。四十年前的二八〇〇圓,說起來對高中生是非常大的錢。所以買的唱片眞是經常聽。唱片這東西只要珍惜地處理,可以保存很久。現在我還很常把那時候買的唱片放在轉盤上聽。
只是這音響設備畢竟放在客廳,是全家人共用的,所以漸漸想要只屬於自己的音響設備。想在自己房間,可以不被人干擾地盡情大聲聽喜歡的音樂。而且音質不很理想。唱針也是便宜貨,可能是調音台共鳴音的關係,會發出轟轟的箱鳴般的聲音。另外一點,那時雜誌上報導「今後音響是組合的時代」之類的訊息,我開始想擁有包括單體播放機、擴音機、喇叭所組合起來的真正全套音響設備。因此大概高二結束時,就拼命努力存錢,這樣當然還不夠,就纏著父母幫忙,自己組合出一套來。Neat牌的轉盤,Fidelity Research的唱臂和唱頭,TRIO(現KENWOOD)的真空管式增幅器,英國Richard-Allan出產的直徑8吋(20公分)雙振膜的喇叭。從音響雜誌上查看什麼東西好,做過各種研究。當時就算每一條線材,全都必須自己用電焊接起來,用小鉗子切播放器的電路板,以一個完全外行的初學者來說,組合非常困難。所以聲音實際從喇叭發出時,眞是開心極了。
該怎麼說才好呢?海灘男孩帶頭的布萊恩.威爾森所創作的音樂世界中有像空白般的地方。有空白或留白的音樂,說起來會越聽越有意思。以貝多芬來說,與其寫得密密麻麻的中期音樂,不如後期的音樂有更多留白,這種地方是年紀大了看得比較清楚了,聽這種音樂會入迷。留白是活的,會喚起自由想像。晚年的弦樂四重奏,或錘子鍵鋼琴奏鳴曲(Hammerklavier Sonata)等。艾靈頓公爵也是留白多的音樂家。最近我覺得艾靈頓的傑出好像漸漸開始滲透到內心。我尤其喜歡一九三〇年代後半到四〇年代前半所留下的演奏。我從年輕時就開始聽艾靈頓。不過覺得和現在的聽法確實好像有某種不同的地方。這也是因爲手頭上有唱片這種記錄媒體,才有可能辦到的噢。
鋼琴家格林.顧爾德(Glenn Gould)說過類似這樣的話,眞正的音樂是以觀念存在樂譜中的。雖然爲了方便而變換成音,其實不聽那個,以音樂的觀念從樂譜傳達就可以了。確實音樂是一種純粹的觀念啊,我常常這樣想。只是那觀念要以觀念來掌握,對普通人並不容易。雖然聽袖珍收音機會感動是事實,但好音質是協助捕抓觀念的好幫手也是事實。
用調整得很好的高價音響設備所聽到的唱片聲音,也會以一種基準留在耳朵裡。偶爾聽到這種聲音,會想到「眞好的聲音,如果日常就能以這種聲音聽唱片該多好」。只是我並不是音響設備的熱狂迷,實在沒辦法埋頭複雜的機器調整等事情上。雖然能以美麗的音質聽固然再好不過了,但一想到要到達那個境界的費時費事,就會到某種程度打住,我會想,接下心平氣和地聽音樂就好。這已經是個人的優先權問題了。
店頭尾開了七年。在那之間,不知道爲什麼開始寫起小說,一直到現在。店相當上軌道,固定顧客也累積不少,收掉有點可惜呀。大家都覺得很遺憾。自己說有點不好意思,不過m•hetubook•com•com是一家相當不錯的店。但以我來說,還是想試著認眞追求當一個作家的可能性。
就這樣,高中時代總之深深迷上音樂。周圍雖然有喜歡音樂的朋友,但那時候是披頭四的全盛時代。而我雖然也聽披頭四,卻因爲喜歡荀白克和康特.貝西,跟別人都談不來。所以相當個人性地、密室性地聽著音樂。我聽音樂的方式,基本上現在也這樣。是一個人聽,一個人感覺「啊眞好」。很少跟別人談。
雖然如此,我還是覺得得LP唱片這東西,以音樂的容器來說是做得很好的。自從CD出現以來,雖然很多人把LP賣掉改買CD,不過我到現在都常常把CD賣掉改買LP一個理由是,我認爲音樂這東西應該以盡量接近原始音源來聽才好。所以在CDD出現以前的音樂,我想盡量以LP來聽。另外一個理由是,類比式唱片的技術已經不可能更進步發展了吧。因爲已經到了進步的極端,成爲最終形式了。應該不會有像「以驚人的超級24位元新發售!」之類的事,業界也不會回頭,可以定下心來聽音樂。還有在中古唱片行,內容優越的類比唱片實在以太便宜的價格在賣了,我忍不住覺得好可憐,就變成「嘿,太可憐了,我來買吧」(笑)。這樣一來已經變成一種慈善事業了。
其次例如,普朗克的鋼琴曲錄滿一張CD繼續播七十分鐘,確實以資訊來說是既方便又巧妙,不過對一般想享受音樂的人來說還是很粗暴吧。普朗克的音樂,應該不是用這種方法聽的。或者,披頭四的《Pepper's Lonely Hearts Club Band》(花椒軍曹寂寞芳心俱樂部),A面B面翻轉的時間,或最裡圈的反覆等,保留唱片特質做成CD,以CD來聽時,「好像不對勁」的感覺依然揮之不去。或許披頭四的成員所設定的世界,並沒有正確呈現出來。
六〇年代,一般不錯的家庭都有必須擁有百科事典和家具型音響設備的習俗,我上中學時家裡也買了Victor(勝利牌)音響。電唱機、收音機和擴音機一體成套,兩邊附喇叭,稱爲落地型的那種。從此以後,我跟唱片開始交往。正値聖誕季節,第一次買的唱片中,就有平克.勞斯貝的聖誕曲專輯,那張眞好。有〈銀色聖誕〉。我聽了好多次。我對日本歌謠曲沒興趣,因此從一開始就一直聽西洋歌。英語歌詞還不懂意思。雖然不懂,但就那樣直接背起來。「I'm dreaming of a white Chrismas~」(我夢想著一個銀色聖誕)或瑞奇.尼爾森的〈旅行者〉(Travelin' Man),全都從頭到尾背起來。像念經一樣。所以那陣子聽的歌,到現在都還記得歌詞,還會唱呢。不過在別人面前不能唱(笑)。後來聽懂英語歌詞後,覺得〈旅行者〉的歌詞其實不怎麼樣,爲什麼這種東西還拼命去背,自己都覺得很驚訝。只是,我對英語歌詞非常感興趣,我會開始讀英語書,也是從西洋流行歌曲開始的。因此,長大後才會開始做翻譯。
還有二十多年前,在新宿厚生年金會館聽的,鮑勃.馬利的音樂會。那時剛開始的十秒就被擊垮了。身體不由自主地動起來,已經停不下來。我從來沒聽過這麼直接的身體性音樂,以後也沒有。那雷鬼的節奏滲透到體內,現在都還留在什麼地方。這種東西,當時很快樂,現在回想起來也還很快樂。就像美好的戀愛一樣,即使上了年紀,偶爾忽然回想起來,心頭還會暖暖的。
然而時代往前推音樂逐漸變成便宜的東西。現在音樂幾乎等於是以免費的價格在傳播的時代。手掌大的機器可以放進幾十小時、幾百小時hetubook.com.com的音樂。在任何喜歡的時間都可以一地取出音樂來聽。當然方便是很好,可是這樣一來,以音樂的聽法來說有點極端。當然我想也有適合這樣聽的音樂,不過一定有很多不適合的。我想,音樂畢竟有適合那內容的容器。我平常一面跑步一面聽音樂,因此以小而輕的裝置,可以大量聽音樂,個人感覺很慶幸。
一九六四年以前我一直在聽美國的熱門歌曲。海灘男孩(Beach Boys)之類的。當時英國的搖滾只有數得出的少數。那是披頭四出來以前的事要問爲什麼記得是一九六四年以前呢?因爲那年,我去聽亞特.布萊基與爵士信差樂團(Art Blakey & Jazz Messengers)來日本的演唱會,就一頭栽進了爵士樂。佛瑞迪.哈伯(Freddie Hubbard)的小喇叭、韋恩.蕭特(Wayne Shorter)的薩克斯風、悉達.華頓(Cedar Walton)的鋼琴、亞特.布萊基的鼓……總之很精采。從此以後我同時迷熱門歌曲和爵士樂兩種。所以熱門歌曲我是從收音機,而爵士樂則是從音樂會進入的。然後上高中,也開始欣賞古典音樂。從此以後,我喜歡的音樂一直保持這三線並行的情況。
當然有所謂偏好的聲音。無論多接近原音,大家都異口同聲地讚美,對我來說卻往往不爲所動。我家的JBL音響組合雖然模樣很大,但比起最新的擴音器上下都伸展不開。以功能來看我想已經是落後時代的擴音器了。當然有時也會想,但願高音域能更擴展,低音域能更低沉。不過如果要說那種聲音出來,對我而言音樂的訊信量會比現在增加嗎?可能沒有。透過現在的擴音器所獲得的訊息,對我來說長久以來已經成爲一個指標,我已經累積起以那個爲根本,對事情做音樂性思考的訓練。
結果,我相當清楚自己在家想聽的音樂。所以只要符合那音樂的聲音能沒有不滿地響,對我來說就夠了。以型態來說.編組的爵士樂隊,和古典音樂的鋼琴、室內樂——這些就是我聽音樂的大半了。以LP唱片爲主,而且很多是以古老的單聲道錄音的。因此以音響來說,這種領域的音樂爲了能舒服而直接地聽,就把聲音清楚地對準焦點設定。在這層意義上,或許是相當偏差的聲音。
不用說與其以惡劣音質聽,當然是以好的音質聽比較好,不過自己追求的是什麼樣的聲音?什麼樣的聲音對自己是好的聲音?這要看自己想要的是什麼由來的音樂而異。因此我想先確立「自己追求的音樂像」應該最重要。
我大學讀早稻田,因此在新宿的唱片行打工,以那薪水猛買唱片。在那裡打工的話可以便宜買到唱片。而且新的搖滾樂之類的,可以在唱片行一面工作一面聽,爵士樂可以到當時開了很多的爵士咖啡館或現場演奏的地方去聽,這樣天天泡在音樂裡。沒讀什麼書,都在打工和聽音樂。剛開始住在學生宿舍,後來幾乎像被趕出來般離開那裡,在地板都快被書本和唱片壓垮的便宜公寓,像前面說過的那樣以Richard-Allan20公分的喇叭爲主的音響組合,總之經常沒完沒了地聽音樂。
剛才我舉出唱片的優點,是可以重複聽這件事,長年累月藉著聽好幾次同樣的音樂,以前聽不懂的地方有時可以開始聽懂喔《Pet Sounds》,第一次聽到時雖然也覺得很好,但現在想起來卻會懷疑真正的價值到底能懂多少?那張唱片出來時是一九六六年,七〇年代、八〇年代、九〇年代,自己每次年齡增加再聽時覺得好的地方就更增加。不可思議的是,第一次聽《Pepper's Lonely Hearts Club Band》時,佩服得五體投地的地步,但若要問現在聽還有新發現嗎?卻覺得好像沒有《Pet Sounds》那樣,「一直有源源不絕的東西出來」似的情況。當然,這並和_圖_書不是說以音樂而言哪一邊比較優越的問題。
就像剛開始說過的那樣我父母親不是聽音樂的人。喜歡音樂的人之中,感覺好像很多是說家裡播著音樂,有樂器,或受到鄰居的哥哥姊姊影響而開始對音樂感興趣的,我並不是這樣,而是自發性地一個人開始聽。當得到Victor音響設備時,我確實擁有一種父母所無法理解的新世界,一個只屬於自己的世界將從這裡展開的感覺。
對我來說,音樂這東西最大的好處是什麼?可能是,可以清楚知道好東西和壞東西的差別吧。知道大的差別,也知道中的差別,有些情況連非常微妙的小差別也能辨識出來。當然這是指對自己來說的好東西或壞東西,雖然只是個人性的基準,不過知道或不知道那差別,類似人生的質感這東西,可能就有很大的不同。價值判斷的不斷累積,正形成我們的人生。這對有些人來說是繪畫,對有些人是葡萄酒,對有些人是食物,以我的情況則是音樂。光是這點,在遇到眞正好音樂時的喜悅,說起來真是好得沒話說。說得極端一點,會覺得活著眞好。
CD這東西是比LP方便而有效率的容器。話雖如此,但因爲能容納七十幾分,於是總之就盡量塞進去,這想法也未免太輕率了。有了方便而有效率的CD的另一方面,我想不妨也有不方便而缺乏效率的CD。我從以前就提倡A面和B面可以翻轉的CD,但誰都沒有理會我(笑)。
不過相對地如果這樣對準焦點,其他領域的音樂,也能以各自整合的聲音聽。大編組的管弦樂團,馬勒的交響樂等的最新錄音,會用CD聽。這種,本來我家的音響組合應該不適合聽,但很不可思議居然發出整合在一個世界的聲音。我想本來可能不是以這種聲音聽的音樂,但在「那個是那個,這個是這個」的框架內,某種程度還可以接受地聽下去。
當然從類比LP到變成數位CD之間,也有很多音質改善的例子。例如艾維斯.普里斯萊好像在浴室唱的含含糊糊的歌,變成CD後忽然清楚起來。好像不同的音樂似的。賽門和葛芬柯的感覺也變很多,鮑伯.狄倫上次出的CD也很好反地像Blue Note新的《魯迪.范.蓋爾達》(Rudy Van Gelder)的復刻版那樣,有的會讓人想說「咦,這是什麼?」我絕對不是編狹的人,因此雙方媒體的好處,我都想分別廣泛地享受。
因此我以唱片爲主聽過很多的音樂,當然現在還是以唱片和CD在享受著。另一方面也常常去聽音樂會。唱片上的音樂很美,現場的演奏也很好。喜歡音樂的人之中,似乎有音樂會至上主義者,相反的也有唱片至上主義者,但我覺得,這兩者是不同的東西。並不能說哪一邊的價值比較高。要勉強說,就像電影和舞臺劇的關係一樣吧。那麼,以我來說,我想不應該只看電影,或只看戲,我認爲應該在唱片和音樂會的相互關係中來看音樂,來思考音樂。取得平衡是很重要的。
店剛開張時,喇叭用的是JBL的L88 Plus 30公分口徑的低音用、中音用和高音用總共三組音響。其實想用更好的,但因爲沒錢,只能買這樣程度的。不過我個人還滿喜歡這個喇叭。雖然小但相當完整,性能很好。曾經換買過一次,不過現在我在工作室還愛用著L88。只是面板被貓抓傷了不好看。
我住在歐洲的時候,常去聽古典音樂會我覺得非常好的地方,還是會發現一些在聽唱片時不知道的事。例如我在羅馬聽洛林.馬捷爾(Lorin Maazel)眞的很驚訝「原來馬捷爾是這麼傑出的指揮家?」喬治.普萊特(Georges Prêtre)指揮的貝多芬的音樂會也非常精采。唱片上所聽到的普萊特的印象,有點淡,覺得好像沒什麼特別的指揮家,然而實際演出卻完全不同。音樂的每個細部都栩栩如生地活起來,眼睛可以看得見。這種事情,是只有音樂會才能知道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