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音樂
和比爾.克勞的談話
(關於克勞和蓋茲或穆里根之間的「衝突」種類,具體上他什麼也沒說。似乎是個口風相當緊的人,這方面人格的高潔真不簡單。一般這種地方豈不正想說東道西嗎?)
「鋼琴是艾伯特.狄雷(Albert Dailey),是個非常優秀的演奏者。我第一次聽到狄雷的演奏,是跟亞特.法莫(Art Farmer)和詹姆斯.霍爾(James Hall)一起的時候。我知道他跟史坦一起搭配演奏覺得好高興。因爲在史坦的樂團演奏,再怎麼說,對他的職業生涯都是一件美好的事啊。你知道?不過他不久後就死了。但不管怎麼說,當時的史坦的演奏眞精采。搭配的成員也都很棒。以前,七〇年代鮑伯.布魯克梅爾從西海岸回到這邊來的時候,暫時進了史坦的團。以前就常常會和史坦搭配的年輕鋼琴師成爲那樂團的中心,他和貝斯和鼓形成音樂的概念,史坦很巧妙地把自己的風格和那配合。鮑伯說他覺得自己好像變成備胎了(笑)。覺得以管樂爲中心組合起音樂的感覺不對勁。結果他並沒有在那個樂團久留。」
非常有趣的書讀得好愉快喔,是不是其實還有更多想寫,卻寫不出來的情況。
「還有第一次聽到瑞德.米契爾(Red Mitchell)時,啊,居然也有這種演奏法,也可以這樣當獨奏樂器來用,覺得大開眼界喲。當時誰都還沒把貝斯接在擴音器上,大家總之都想朝近在身邊的麥克風發出巨大的聲音演奏。那樣演奏的話,不用說就不可能分辨出微妙纖細的元音清晰度了。不過瑞德則不同。完全不同。他以輕而易舉light and easy的感覺悠哉地演奏。他的元音清晰度是和其他任何貝斯手都不同的。他當時得了輕度結核病,醫生說至少一年不可以去空氣不好的地方。因此他無法去俱樂部演奏,只能在自己家客廳找幾個合得來的朋友一起演奏。他不再以巨大聲音演奏,可能和這也有關係。」
比爾.克勞很懷念地想起從前,爵士樂還很接近熱門音樂的時候。現在紐約的爵士樂風景比前一段時期有幾分好轉,俱樂部的數目似乎也增加了,當年爵士樂還曾經是大家的東西喲,他說明。「現在爵士樂和流行歌曲已經變成分開的存在了……。五〇年代在紐約玩爵士很快樂。有好幾家好幾家俱樂部接連著開,自己的舞台休息時間可以跑到別家去聽別的樂團演奏,或插|進去演奏。當時的紐約愉快的爵士俱樂部多得像天上的繁星。我個人最喜歡的是Half Note(二分音符),演奏用設備和條件雖然不算最好,不過店的氣氛總之很美好。非常有親密的家庭感,來的客人類型也很愉快。相反的我覺得有點差的是Embers(餘燼)。我幾乎無法相信。請這麼高明的演奏家來,付了那麼高的費用,爲什麼大家不好好去聽那裡的音樂呢?我眞無法理解。眞是完全很糟糕的俱樂部。」
「這個嘛,說到當時我喜歡的貝斯手,嗯,是以色列.克羅斯比(Israel Crosby)。因爲我從小就聽他的唱片覺得他很了不起。然後當然還有吉米.布蘭頓(Jimmy Blanton)。我能買到的艾靈頓公爵的唱片,一直在聽啊。不管有沒有布蘭頓在裡面,艾靈頓公爵的唱片我都很迷,不過有布蘭頓在裡面的特別聽得更入迷。
「我想確實有關係。還有酒精。其實海洛因這東西是從一九四〇年代開始才普遍起來的,在那之前大家都是喝酒或抽大麻。大概以酒精中毒爲主吧。所以那段時期的世代,音樂家全都被酒精搞壞身子。然而從四〇年代開始海洛因成爲主流。所以當時啊,眞的誰都還不知道,海洛因是會致命的危險東西。因爲打一針就會很舒服所以就打一下吧,只以這種輕鬆心情打。知道這玩意兒不妙,是在過了很久以後。眞不幸啊。海洛因我只試過一次,幸虧身體怎麼都不適應。因爲一打就非常不舒服啊,從此以後完全沒再碰過。我體質上酒精也幾乎不行。大麻只稍微抽過,不過當時抽大麻如果被抓到也會判重罪喲,我的朋友只因被發現持有大麻,就被關進佛羅里達的監獄去用鐵鏈拴在一起重勞動了幾年。光是大麻就那樣了,我可不適合。所以我沒用毒品。」
日本有很多熱心的爵士樂迷,所以我想不久一定會有機會的。
「這我也很清楚喔。不久前哪,我跟亞特.法莫談了一下,他年收入的
https://m•hetubook•com.com主要來源,他說就是和日本有關的收入。他現在住在維也納,不過有時會到美國來在俱樂部演奏,然後到日本去做旅行演出,這樣賺的,就夠他暫時悠閒地過日子了。不得了吧。」比爾.克勞的住家在紐約州一個叫新市(New City)的地方。從曼哈頓北上朝西度過塔班吉橋(Tappan Zee Bridge)再稍微往北走。我和攝影師松村君從波士頓開車花了將近四小時。是個安靜的郊外住宅區,因爲太早到,想找個地方喝杯咖啡消磨時間,卻沒有任何可喝咖啡的地方。克勞先生夫婦搬到這裡據說已經二十年了。我們坐在庭園的桌子邊一面喝茶一面聊。四月溫暖的下午,桌邊有一口據說是克勞先生自己做的小池子。
他本人說「因爲常常旅行,所以我沒有像別人做那麼多錄音室的工作」,但話雖這麼說——雖然比不上米爾特.辛頓(Milt Hinton)或雷.布朗(Ray Brown)那麼多——其實他錄的唱片數也很多。我也到處找過收集了相當多,不過實在收不全。我把他錄音的唱片做成目錄帶去,他說「你查得相當齊全啊」,於是把他自己編的目錄用電腦列印出來給我,這有我查的兩倍之多。
不過雖然如此,史坦.蓋茲因爲注射海洛因差點死掉的那一幕相當刺|激喲。很多以前和您一起演奏過的音樂家已經過世了。非常多人早死。您覺得這畢竟和毒品有很大關係嗎?
我是史坦.蓋茲迷,不過讀了您的書,他個人好像是有各種問題的人喔。他來日本的時候我好期待地去聽了,但老實說並不算多愉快的經驗。吹一下就停下來,然後讓節奏部繼續一直演奏下去,這樣……。可以說草率了事或什麼的,我不太明白爲什麼,不過總之以一個樂迷來說,是有一點失望。
不過擅長述說的人說的有趣事情,化爲文章還能讀起來有趣,可就不簡單了。在這層意義上,我覺得他好像在做著一種爵士樂說書人的工作。
我們在那舒服的春天下午,面對庭園桌一邊喝著啤酒,他一邊繼續談著過去參與時的史坦.蓋茲樂團,談著克拉克.泰瑞/鮑伯.布魯克梅爾雙頭樂團的事。可惜在這裡無法全部寫完,松村攝影師在那幾天後到紐澤西名叫「小喇叭」的爵士俱樂部去拍他的演奏。可惜我正好有工作沒辦法去,據說是非常熱烈的愉快演奏。
「是啊。現在跟巴巴拉.李(Barbara Lea)和鮑伯.多洛夫(Bob Dorough)等一起工作。鮑伯.多洛夫在做著名叫『豪吉在我心中』(Hoagyon My Mind),這集合了豪吉.卡邁克爾(Hoagy Carmichael)音樂的類似秀。艾迪.洛克(Eddie Locke)打鼓,詹姆斯.史利洛(James Shriro)彈吉他,我彈貝斯。和鋼琴師里歐.克萊蒙特(Rio Clemente)在紐澤西的爵士俱樂部一起工作。雖然不是定期性的工作,不過只要紐約一帶有工作我就接,這樣的情況。然後如果有唱片公司找我寫解說文我也寫。在音樂工會的報紙上每個月也寫一點輕鬆的文章。」
我聽起來您的貝斯路線也和其他貝斯手相當不同的樣子。
「是啊,就是東京奧林匹克那年。整個東京到處都挖翻了,把舊建築物拆掉,我記得非常騷動喔。那是一趟非常愉快的旅行。我從那時候就完全喜歡上日本這個國家(比爾.克勞把在日本所經驗的各種有趣事情詳細寫在書中)。上次到紐約的壽司餐廳去,談到當時的事情時,廚師說『先生,您雖然這麼說,但那時候我還沒出生呢』(笑)。唉呀歲月過得真快。我總之在東京街上到處逛。手上拿著地圖搭地下鐵轉車喔。我最喜歡做這種事了。那時邀我們去的日本方面的主辦人不是和音樂有關的,而是專門辦拳賽的人。邀請我們的樂隊是想藉以和文化有關來提高聲望爲目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因此從一開始就不打算從這裡賺錢。因爲從拳擊方面已經賺夠了,所以我的行程難以相信的輕鬆,託這個福讓我們可以很過癮地觀光喔(笑)。總之我在日本覺得非常快樂,心想有機會一定還要再去一次。如果有這種工作機會的話,很好啊。」
「穆里根的樂團在音樂上是我最喜歡的樂團。非常有音樂性,非常令人振奮,而且也可以學到很多東西。不過我跟穆里根分手了好幾次。我們吵架、暫時分開又在一起,這樣反覆幾次。這種衝突的反覆。」
比爾.克勞生於一九二七年十二月二十七日,美國華盛頓州奧賽羅(Othello)。從小就學過小喇叭、法國號、鼓等各種樂器,後來又因偶然的機緣成爲貝斯演奏者,直到現在。父親是木工,在不景氣時代一家生活絕不算輕鬆,但因爲母親是業餘歌手和音樂老師,而以音樂爲唯一娛樂度過少年時代,歷經學校的管樂隊、軍隊時代的軍樂隊,終於深深迷上爵士樂。無論如何都想以音樂安身立命,於是一九五〇年從華盛頓州立大學輟學,從西雅圖到紐約。在那裡暫時以無名音樂家度過一段有一餐沒一餐的貧困生活(這段描寫相當引人落淚),但五二年終於能加入史坦.蓋茲五重奏這樣的一流樂團,從此活躍在第一線上。一九六〇年代末期美國爵士樂漸漸走下坡,克勞爲了生活開始到百老匯音樂劇伴奏樂隊工作。現在據說每周有二、三天到紐約的俱樂部去演奏爵士樂。因爲有退休年金本來不需要工作了,只爲喜歡而做。
比較之下這克勞的書,則會說「不過,其實也發生過這種事喔」輕輕鬆鬆把讀者引誘到閒聊的世界裡去。這是一種才華,也是一種藝術。
我讀了您的這本書首先想到的是,「這個人記憶力怎麼這麼好!」不過您眞的記憶力很好嗎?或者每天每天都詳細地記日記呢?爲什麼三十年前、四十年前連細節都還記得那麼清楚?
他不僅和摩登爵士世界的音樂家,而且也樂於和豎笛手皮.威.魯歇爾(Pee Wee Russell)和伸縮號手威克.狄肯森(Vic Dickenson),或康特.貝西樂團的成員等咆勃爵士以前風格的爵士樂手們,一起演奏。五〇年代的爵士,說起來人氣總是從硬式咆勃往放克的路線聚集。他的演奏則和這種積極的音樂不太有緣,說白一點我覺得他偏向於類似「留有傳統色彩的穩健新感覺」。雖然絕對不是消極的人,但他也不喜歡標新立異,或閃亮的東西。相當頑固,看得出好惡強烈。
最近的比爾.克勞與其演奏,似乎以他的著書更出名。他的第一本書《爵士逸聞》(Jazz Anecdotes)眞的眞的是很好笑的書。讀著之間好幾次大笑出來。這是將他四十年左右身爲爵士音樂家的生活之間所見所聞龐大數量「有點好笑的事」全部收集成的一冊。以好得驚人的記憶力和述說的巧妙,獲得眾多爵士愛好者的讚賞。他說「在休息時間的後臺,我們都在閒聊一些荒唐的話題,大家大笑一場好度日那樣的時候,一定有人說『嘿,這麼好笑的事,應該有誰來記錄下來吧。』我只是碰巧做了而已。」
「我記憶力實際上就非常好喔(笑)。而且,我雖然沒記日記,不過倒一直有在記錄自己工作的日誌(備忘便條)。這與其說爲自己,不如說因爲剛開始工作時,常常會被要求履歷,所以像在做資料般一直在記著。換句話說像『我到目前爲止在某某地方,和哪些人一起演奏,也做了這種錄音』之類的事。這一直繼續做到現在喲。然後我只要稍微看一下這種便條,當時的光景就會刷一下浮上眼前。連細節都清楚浮現。所以可以把那照著寫成文章啊。」
不過我覺得很奇怪,就像讀克勞先生的書也知道,當時的音樂家大多沒錢吧,可是爲什麼能繼續買得起那麼貴的毒品呢?
不過穆里根的協和爵士樂團是個很棒的樂團。我尤其特別喜歡《星期天在前衛村》的實況錄音盤,現在還常常愉快地聽著。我覺得越仔細聽就越能懂得那優點。https://www•hetubook•com•com
「但從自己開始彈貝斯以後,我的偶像變成雷.布朗和奧斯卡.彼得福(Oscar Pettiford)這兩個人。他們當時活躍在紐約,尤其是奧斯卡的聲音,我想演奏的聲音,說起來完全就是這種聲音。他著名的Big Sound,還有那超群的節奏感。我尤其用心聽他們身爲節奏部的一員是如何襯托音樂的地方。其實奧斯卡也是更傑出的獨奏演奏者。其次我也到處聽了很多不同的演奏者的演奏。當時大家都說泰迪.柯迪克(Teddy Kotick)很棒。波希.希斯(Percy Heath)也銳不可當地開始走紅。還有因爲和查理.帕克共同演出而出名的兩個貝斯手,柯利.羅素(Curly Russell)和湯米.波特(Tommy Potter),我總之很佩服這兩個人。因爲畢竟他們是跟那個查理.帕克同台演出過啊(笑),光那樣就夠讓人噢噢噢地佩服了。那些人當然是優秀的演奏者。聽著就會覺得眞高明。不過,喔,奧斯卡.彼得福總之是特別獨樹一格的。他的演奏中有一種讓你刷刷被電擊到般的感覺喲。那是把貝斯這種樂器的可能性提升到所謂極限的地步了。上一代人喜歡的米爾特.辛頓(Milt Hinton)、沃爾特.佩吉(Walter Page)也還相當活躍。佩吉和喬.瓊斯(Jo Jones)的節奏部的絕妙氣勢眞不得了喔。太棒了。
最近的爵士樂迷或許不知道比爾.克勞的名字。不過如果是稍微認眞聽過五〇年代到六〇年代初爵士樂的人,應該會記得聽過這名字。比爾.克勞是五〇年代初史坦.蓋茲五重奏的貝斯手;傑瑞.穆利根(Gerry Mulligan)的無鋼琴四重奏及傳說中的協和爵士樂團(The Concert Jazz Band)的貝斯手;也是克拉克.泰瑞/鮑伯.布魯克梅爾(Clark Terry/Bob Brookmeyer)雙頭樂隊和艾爾.康恩/祖特.辛斯(Al Cohn/Zoot Sims)雙頭樂隊的貝斯手,而活躍一時。以一句話來說,眞的是在高明的樂隊演奏技巧高明的樂手。以演員來說是名配角,雖然不是以主角炫耀的類型(事實上沒有留下一張掛頭牌的唱片),但只靜靜地確實地,在時代的每個節骨眼上留下長存人們心中的演奏。
「我知道,我知道。據說萊諾.漢普頓(Lionel Hampton)的樂團在日本公演時,有一次團員發生反抗糾紛喏。因爲萊諾只發給樂團成員和在美國國內旅行演出時同額的酬勞。還叫他們每個人從那裡面自己付飯店費和餐費呢。那樣的話等於變成完全自己負擔了啊(笑)。於是大家說開什麼玩笑,拒絕去日本,沒辦法萊諾只好在當地雇用日本的樂團。」
「不,倒不如說,以唱片來說,我跟優秀的樂團合作比較多,所以老實說輪到出場的機會不太多。管樂器的演奏者一一接著獨奏下去時,就沒有餘地讓貝斯出來了。我也喜歡來一段獨奏喔(笑)。尤其在傑瑞.穆里根的樂團,首先第一是傑瑞喜歡盡情發揮地獨奏。其次鮑伯也不服輸地獨奏。這麼一來貝斯和鼓就完全找不到出場機會了。還有當時,我把弦調得比較高,無法踩出讓大家驚喜的流行步法也有關係。現在動作比較輕了,擴音機也大爲進步,貝斯手獨奏也輕鬆多了。」
「不,應該不是帕克特別讓那個流行起來的。我覺得那已經成爲一種趨勢了。帕克只不過是那一部分而已。」
「史坦是一個傑出的演奏家,不過問題很多。這倒是眞的。當然毒品是有影響,但不只那樣。本來個性就有點問題。說白一點,他對周圍的很多人,做了不把人當人看的事。不過最後我聽他演奏時,眞的是非常好的演奏喔。
克勞先生現在是以紐約的俱樂部爲主從事演奏活動嗎?
不過日本的酬勞雖好,物價卻很高啊。
您一直參加的穆里根的無鋼琴四重奏也是我喜歡的樂團之一,有亞特.法莫加進來的四重奏和有鮑伯.布魯克梅爾(Bob Brookmeyer)加進來的樂團,氣氛有點不同喔。我想兩邊都很棒,不過我個人比較喜歡亞特.法莫加進來的這邊。https://www.hetubook.com.com
「是啊。雖然抽過菸,不過中途也戒掉了。」
說到華麗,我聽唱片時,您好像不太華麗地做貝斯獨奏,那也像是您的一種演奏哲學嗎?
您來到紐約不久之後,就開始演奏貝斯喔。在那之前演奏伸縮喇叭。您在成爲貝斯手時,誰是您最喜歡的貝斯演奏家?
「不過鮑伯是非常令人振奮的演奏者喔。他第一次在紐約的音樂場子現身時,同時擁有兩種面貌。一種是非常現代主義的感覺,另一種是傳統Kansas City Jazz的感覺。狄基.威爾斯(Dicky Wells)和威克.狄肯森(Vic Dickenson)式的東西。而且鮑伯無論伸縮喇叭或鋼琴都演奏得很棒。」而且我就是因爲他而把耳朵養肥。尤其是和聲部分。在這層意義上,他實在令我振奮。
「這是本人不太清楚的事情啊(笑)。」
我到爵士樂的貝斯手比爾.克勞(Bill Crow)家拜訪、和他談話。因為我翻譯過他的著作《再見鳥地方》、《爵士逸聞》,因此談了很多和這些內容有關的事。克勞先生是一位很安靜的人,非常親切地跟我談了很久。聽他談的事情,真的感覺從一九五〇年代到六〇年代初,身為爵士音樂家,實在真是快樂而興奮的事。本文刊登於《GQ Japan》(日本版紳士季刊)1994年10月號。
「我在想,美國人本來就非常喜歡毒品之類的東西。這可能因爲美國人這人種基本上就喜歡『有效果的新東西』。這裡,怎麼說都是發明和發現的國度啊,你知道吧。不管是機器也好是藥也好,只要聽說有新東西出來了,大家就會衝過去。以後的事以後再想。四〇年代是海洛因。六〇年代是LSD。然後是古柯鹼。這個國家那種傾向相當顯著。」
比爾.克勞瘦瘦的,以美國人來說個子算相當小,他也像這類型的人往往會有的那樣,動作相當俐落。
「這個嗎?確實有很多。實際還活著的人物有些事寫出來會給人家添麻煩,所以想寫的事其實堆積如山,但很多卻不能寫。因爲非小說的限制很大。所以我現在,反而想把這借用小說的方式來寫。因爲如果是虛構的小說問題比較少。不知道順不順利。」
「那是因爲,當時毒品還不像現在這麼貴。只要有五塊錢美金就能買很多海洛因。當然灌了多少水只有神知道。不過五塊錢美金,說來也不是窮音樂家買不起的金額。是啊,五〇年代初的鳥地方爵士俱樂部一個晚上的酬勞大概是十塊美金。曼哈頓的房租一星期的租金是十五塊左右。從前打海洛因這東西真是社會底層的人。所以當然,價格也便宜。不過最近毒品都是有錢人在用,所以價格就漸漸抬高了。
不過傑瑞・穆里根的樂團,以海盜版流傳的現場錄音中可以聽到相當長的貝斯獨奏噢,尤其是在歐洲旅行時在義大利錄音的。雖然是古老的錄音,聲音聽起來卻非常好。
Art眞是在非常巧妙的時間加入傑瑞的樂團。如果在那兩年前,這聽唱片就知道,他的演奏完全像迪茲.吉萊斯皮(Dizzy Gillespie)的感覺喲。不過後來他開始努力尋找自己的聲音。不過那並不簡單一直非常煩惱。那時候他遇到喬治.羅素(George Russell)開始接受他的指導。喬治當時正在提倡什麼呂底亞音階概念(Lydian Chromatic Concept)這種名字很難的理論。不過,他所做的,其實是把向來爵士音樂家在無意識中自然聽著和實行著的事,寫在紙上化爲理論而已。創造出詳細的專門用語,把那以嚴謹的系統來掌握,以理論來說明。什麼音階scale啦、調式mode啦。以前幾乎沒有人特地認眞提出過,Art是那少數人之一。Art把這當成一種道具來用,因此成功地找到許多自己的概念之類的東西。接下來的兩年左右之間,他開始能把那具體反映在自己的演奏上,正好在那時候很巧地加入傑瑞的樂團。時機正好。他離開傑瑞的樂團後,正如您所知道的,和班尼.高爾森(Benny Golson)聯合組成Jazztet。雖然只有一段時間,不過跟他一起演奏是很美好的事情。而且Art是個非和_圖_書常好的人。我們之間有吃過同一鍋飯的夥伴這種強烈的連帶感。
傑瑞・穆里根怎麼樣?
那是由於音樂性的原因而起的衝突嗎?
「是啊,在那邊錄了相當多獨奏喔。因爲那時候已經透過擴音器演奏了。因此我想我的演奏也做了很大的改變。我雖然不喜歡透過擴音機傳出來的尖銳高聲,不過有不錯的擴音機或拾音器(pick-up)幫助的話,貝斯手的工作眞的輕鬆多了。不必太辛苦聲音就能拉得很長,弦調低一點也能演奏快速音節。又可以讓聽眾聽見更纖細的聲音。我想這樣一來音樂本身也改變相當多了。」
「嗯,是啊。那張唱片太棒了。我也覺得那是最好的。不過那個樂團的東西全部都很好喔。」
「我啊,認爲所謂貝斯基本上還是一種擁有低音域的貝斯樂器喲。以我個人來說,喜歡又粗又長的貝斯聲音。我喜歡史考特.拉法羅(Scott La Faro)的演奏風格,也喜歡受他影響把貝斯簡直當吉他來輕巧彈奏的年輕樂手的演奏。不過,如果問我自己怎麼樣的話,我不太想用那種彈法彈。要問爲什麼,因爲我想貝斯就應該確實好好地以貝斯的樣子彈。我不太喜歡以太高的音域放手華麗地彈。工作上如果被要求要那樣彈時,當然不會不彈,不過我還是比較喜歡以低音域爲主,把音樂扎實地組合起來。」
他的第二本書名叫《再見鳥地方》〔原題是「從鳥地方到百老匯」(From Birdland to Broadway)〕的自傳,這也是一本非常快樂的書。可以很流暢地讀下去而且很有趣,讀著之間會漸漸想聽爵士樂。雖然不是說全部都這樣,不過有些書不是很大牌的人物=配角級自傳中,比主角級自傳有趣多了。心想這種人也寫自傳嗎?拿起來讀讀看,卻真的很有趣很有趣……有時不是沒有這種事。我想可能因爲寫的人不會老是「我如何如何」地處處出風頭,而可以退一步,以觀察者的冷靜眼光看事情來寫的關係。麥爾斯.戴維斯的自傳或明格斯的自傳,以證言的意義來說當然很深很重,不過讀完後也有點「心情沉重」的感覺。
也有人說讓海洛因流行起來的是查理.帕克。據說年輕音樂家全都崇拜帕克的演奏,因此連麻藥的習慣也模仿了。
Art還在樂團時,有件事我記得很清楚,是去舊金山時的事。那時候我們是在做甚麼樣的工作,有點想不起來,不過正好那時候桑尼.羅林斯(Sonny Rollins)的樂隊也正爲了在爵士工坊俱樂部(Jazz Workshop)演奏而來到舊金山。住在同一家飯店。佛瑞迪.赫巴德(Freddie Hubbard)那時候剛加入那個樂團,不過Art和我早上很早要經過那個房間時,聽到佛瑞迪正在練習樂器的聲音。什麼音階之類的眞是以難以相信的速度在練習。片刻都沒休息地繼續練喏。我們經過那房間走下去吃早餐,過一會兒再回來時,他還在練。桑尼招呼我們說「下午要排演,歡迎大家一起來玩」。我們到俱樂部時,佛瑞迪把排練完全變成即興演奏。居然一連吹了二十次反覆部分呢,而且是從頭到尾繼續不停地以雙倍分節(double tempo)地加速度吹!他的情況,只要一連吹兩、三段,大家就會毫無怨言大爲滿足了(笑)。佛瑞迪有時到半夜都一個人躲在房間裡沒完沒了地繼續練。這種非凡的能力、超凡的技能、令人驚訝的專注力,說起來真是與生俱來的天賦異稟啊。
您的貝斯路線有時聽起來相當傳統,有時聽起來又覺得非常前進……。這種類型的貝斯手我實在想不到別人。
「這個嘛……我跟他之間幾乎沒有音樂性的衝突之類的。在音樂方面我們合得非常順利。那完全是個人性次元的衝突。我們經常冒火吵架而分手。經常這樣喔。不過時間稍微過一陣子頭腦冷靜下來之後,他會打電話來說『喂,要不要再一起做?』(笑)。因爲他喜歡我的步調,我喜歡他的音樂呀。所以經常又再復合。我也因爲和他一起演奏的關係,才能過著成果很多的音樂生活。不過六〇年代中期我們最後大吵一架,從此鬧翻了沒戲唱了。」
很建康。
有鮑伯.布魯克梅爾加入的傑瑞.穆里根的四重奏在日本巡迴公演是一九六四年的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