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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樹雜文集

作者:村上春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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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音樂 如果大家都擁有海

關於音樂

如果大家都擁有海

柴田元幸先生託我為《搖滾人101》(佐藤良明.柴田元幸編,新書館)這本書特別寫的。1995年7月。我記得為很多地方寫過海灘男孩,不過這是以文章來説,我覺得整理得最簡短完整的。寫完這篇文章後,有關海灘男孩的狀況卻大為改變。包括布萊恩.威爾森的奇蹟式復活有好幾個動向。關於那些,不妨請讀收在我的拙著《給我搖擺,其餘免談》中有關布萊恩的記述。1990年代中期的情形大概是這樣。
我知道住在加州的人並不是全部都衝浪,是在很久以後。也知道原來布萊恩.威爾森自己其實一輩子也從來沒有衝浪過。其實他是怕水的,連靠近海都不喜歡。布萊恩是一個精神上有麻煩的孤獨青年,音樂對他來說是爲了做夢的手段。而且做夢對他來說是一種治療,也是在嚴酷現實中生存下去繼續成長的必要工作。
我雖然就住在海邊,不過很遺憾瀨戶內海並沒有可以衝浪的壯觀海浪。壯觀的海浪只有在颱風來的時候才有。因此當然不能衝什麼浪,連衝浪是怎麼一回事都不知道。只能從唱片封套的照片想像大概是這樣。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真正的衝浪,是在那二十年後的一九八三年,三十四歲的時候。我www•hetubook•com.com在冬天夏威夷的馬卡哈海灘看到人們乘在難以置信高度的大浪上,心想「原來如此,這就是所謂衝浪啊。」不過總之,這「SURFIN」的語音,對十四歲的我來說,感覺非常具有異國魅力。那是在伸手無法到達的遙遠地方,陌生的人們在做著的很棒的未知運動。我想,大家好像很快樂地在做著那件事的地方,存在於這世界上的某個地方。當時所謂的加州,對我們來說真是像月球般的存在。
然而歲月逝去,Beach Boys成爲活傳說。布萊恩從漫長的退隱生活復出站上舞臺。他們現在仍在繼續唱著加州的夢。那確實應該是值得慶祝的事。但布萊恩已經不在那裡了。如果布萊恩曾經是海灘男孩的靈魂,是心臟的話,那靈魂已經凍僵了,心臟已經停止鼓動了。他們越誇耀那長命,就顯得死去越多。當然布萊恩還在那裡。像黎明的新月般僵硬的微笑還掛在臉上,在野外的音樂會的舞臺上他默默敲著鍵盤。朝麥克風張開口。但同時布萊恩也不在那裡。他在那黑暗的孤獨的房間裡。在精力旺盛足以驚醒死者的蹦蹦跳跳的麥可.洛夫(Michael Edward "Mike" Love)的身旁,他朝我們述說的不是夢的記憶,而是夢的不在。他所顯示的,是再也回不來的什麼。不過我們仍確實地愛著布萊恩。我們尋找著那個房間裡,過去夢的聲音的痕跡。應該還剩下一點什麼吧。因爲過去那裡眞的美麗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東西,眞的幸福的快樂的東西,真的是免費的,多得溢出來般地存在過。但,無論什麼樣的聲音,都再也無法振動空氣了。
就像加州那樣。

如果都擁有海,大家
全美國的人
結果,現在回想起來,布萊恩.威爾森的音樂會打動我的心,可能因爲他是對「伸手到不了的遙遠地方」的事物拼命眞摯地歌唱的關係。燦爛的陽光照射下的洛杉磯馬里布海灘,穿著比基尼泳裝的金髮少女們,停在有賣漢堡的停車場閃閃發亮的雷鳥汽車(Thunderbird)、堆滿衝浪板的車廂貼了木板的小貨車,像遊樂場般的高中,還有最重要的是永不退色永遠繼續的天眞無邪。那對十幾歲的少年(少女)簡直就是夢中世界。我們正好和布萊恩一樣地做著那樣的夢,和布萊恩一樣相信那寓言。感覺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搆到,我們透過他們的音樂聞到了那可能性的香氣。布萊恩一個人孤獨地從昏暗的房間裡(Now it's dark and I'm alone, but I won't be afraid in my room.),繼續對我們述說加州這個虛構國度的美麗寓言。那風景的細節,那裡形形色|色東西的美麗名字,以假聲繼續唱著。他們的歌詞大多www•hetubook•com.com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但那就夠了。布萊恩天性是寫歌的人,他爲那歌詞配上旋律後,就像點石成金的邁達斯王的傳說般,一切都變成黃金語言。

能夠身懷神話性力量的搖滾樂團或歌手的數量極其有限,身懷那個而能平安無事地存活下來的數量更有限。例如吉姆.莫里森和賈尼斯.喬普林和吉米.克斯雖然能披上神話的外衣,但他們卻因此不得不丟掉性命(或許)。我不是說如果他們能健康而長壽的話可能就不會成爲傳說。不過不管喜不喜歡,我只是說到現在他們所留下的音樂,他們的太早死就像所謂的前提般不可能分離地染上色彩而已。就像普希金和莫札特作品的成立,結果也內含了他們過短的神話性生涯那樣。Beach Boys活得相當長,而且成爲傳說的稀有例子之一(其他還有……鮑勃倫?),他們從出道開始已經經過三十年以上歲月了。威爾森兄弟之一的丹尼斯.威爾森(Dennis Wilson)因爲毒品、酒和女人的結果,意外因事故死亡,其他的原始成員,雖然有沉迷於毒品、或得了精神病、或離婚、破產、不和、大吵、訴訟,但總算大家還能抓著同一根帆柱一起留在樂團裡(彷彿像約瑟夫.康拉德所描寫的被暴風雨所摧殘的小貨船的模樣)他們後來的巡迴演出還在全美各地聚集驚人之多的聽眾。從錄影情況看來布萊恩.威爾森已經處於歌無法正常唱好的狀態,其他成員也相當老了,如果沒有聚在旁邊的幾個年輕樂手的助https://www.hetubook.com.com陣,可能很難維持令人滿意的舞臺演出模樣〔最近連最初的吉他手艾爾.賈汀(Al Jardine)的兒子好像也出來了〕,大半觀眾似乎不太在乎這樣的事實。人們只爲了目擊Beach Boys這一九六〇年代的傳說或記憶或光景,爲了慶祝而來到那裡。就算布萊恩每首歌只能唱四小節,那又怎樣?他們要以現在的狀況錄新唱片似乎很困難,但現在到底有誰會熱烈期待海灘男孩的新唱片呢?只要到唱片行去,就可以買到Capitol(神殿唱片公司)時代黃金老歌集再發行唱片的CD不是嗎?
都會來衝浪吧。對,
布萊恩獲得新靈氣的〈Good Vibration〉(美好的振動)確實是美好的曲子,而《Pet Sounds》(寵物喧囂)以後成熟的新海灘男孩和以前一樣是充滿魅力的樂團。不過那裡已經沒有〈Surfin' USA〉所賦予我們的那毫不保留盡情開放的魔術了。而且布萊恩不再唱永遠青春的夢了,不再想從那孤獨的黑暗房間走出來了。
如果乾脆說出來的話,Beach Boys這樂團如果隨布萊恩的崩潰而消失也不足爲奇。因爲布萊恩才是海灘男孩這個樂團的靈魂、心臟。不過海灘男孩並沒有死。被拋棄都不爲奇的充滿麻煩的家庭,就像只因是家庭就有人想拼命維持那樣,他們把海灘男孩的價值、旗幟、格式,大家合力繼續保護。那音樂已經失去過去的創造力了,海灘男孩無論如何已經從第一線掉下和_圖_書來。不過他們是不認命順從地死去的人。簡直就像以他們自己所唱的歌的夢的記憶溫暖他們自己那樣,海灘男孩度過他們的冬天時代,總算還留在音樂的場域。
一九六三年第一次在收音機上聽到Beach Boys的〈Surfin' USA〉(美國衝浪)時,我好像受到一點衝擊。當時我十四歲,從早到晚總之只要有時間就用收音機在聽西洋熱門歌曲。雖然著迷各種曲子和很多歌手〔瑞克.尼爾森、艾維斯.普里斯萊、巴比.維(Bobby Vee)、巴比.達林……這樣的時代〕,但〈Surfin' USA〉和過去我聽過的其他曲子完全不同。那真的很新鮮、很創新。名叫Beach Boys名字好像很輕鬆的樂團,以鼻音唱出那豁達開朗的衝浪歌曲,一瞬間就逮住我了,在某種意義上,是推開了我的心扉似的。雖然我無法以言語適當說明,不過可以感覺到裡面似乎含有某種對自己來說很特別的東西。聽著那曲子時,心會擴大一圈,眼睛仔細看時,覺得好。可以看到遙遠地方的東西。爲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情?這是個謎。因爲那真的是單純而天真無邪的音樂。旋律是從查克.貝里(Chuck Berry)的〈甜美的十六歲〉(Sweet Little Sixteen)借來的,創意是從查克.貝里的〈在美國扭動〉(Twistin' USA)得來的(當時這兩首曲子我都不知道)。歌詞只是把那個時代衝浪者的隱語排出來而已。〈Surfin' USA〉是以這樣的歌詞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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