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村上春樹雜文集

作者:村上春樹
村上春樹雜文集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翻譯,和被翻譯

翻譯,和被翻譯

我自己的小說被翻譯成英語的,我大概都會試著啪啦啪啦讀過。開始讀起來還滿有趣的(因爲自己已經忘記情節了),有時讀得興奮動心有時覺得很好笑,一面讀到最後,很快就讀完了。所以後來被翻譯者問到「翻譯得怎麼樣?」我只能回答「噢,我讀得很流暢啊。應該不錯吧」。可以說完全沒辦法指出「這裡如何,那裡怎樣……」這種技術性意見。被問到自己的小說被翻譯有什麼感想,老實說,我也幾乎沒有真實感。
因此往往已經完全忘記,從前的書中,自己是怎麼寫的和圖書了。被讀者問起「那本書的這樣這樣的地方,是什麼意思?」我經常會歪著頭說「有這種地方嗎?」在某些書或雜誌上看到文章,一讀之下覺得「這個,還不錯嘛」有時那居然是我寫的文章的引用。好像相當厚臉皮……。
不過,只要沒有沉滯的地方,能很流暢地讀下去,因此得到閱讀的樂趣,那翻譯以翻譯的義務來說已經充分達到任務了——這是我身爲原著者的基本態度。因為我所想到的故事,所設定的故事也就是這種東西。至於那故事是否要比那更多地說什麼?那是「前庭」的部分有效地清理(clear)之後才開始的「前屋」(front room),或那後面的「中屋」(central room)的問題。
換句話說,自己所創造https://www.hetubook.com.com出來的文章世界,由於轉換成其他語言體系的關係,感覺我和我自己之間好像多出一個墊子似的,因此可以輕鬆多了。那麼乾脆從一開始就用外國語來寫小說不好嗎?不過技術上、能力上有問題,並沒那麼簡單。所以我想也可以說,我可能向來都以我的方法,把母語的日本語在腦子裡一度轉爲疑似外國語化——也就是迴避自己意識內的語言生來的日常性——來構築文章,努力用這個來寫小說。回想起來,感覺好像從一開始就一貫在做著這樣的事情。
不過相反地,被引用的如果眞是討厭的、自己並不喜歡的文章時,一定一眼就看出來「啊,這是我寫的文章」。不知道爲什麼,不過每次都這樣。好的地方大概都忘記了,不滿的地方卻很記m.hetubook.com•com得。眞不可思議。
傑出的翻譯,最必要的東西不用說是語學能力,然而不亞於這個的——尤其是小說的情況——我想必要的可能是充滿個人性偏見的愛。說得極端一點,只要有這個,其他可能什麼都不需要了。我甚至這樣想。我對自己作品的翻譯,最希望要的,說起來正是這個。充滿偏見的愛,才是我在這個不確定的世界,最充滿偏見地熱愛的東西之一。
總之就因爲這樣,我的小說,寫完幾年之後,被翻譯成外國語出版時,往往已經想不太起來,自己在那本書中到底寫了什麼。當然大概的情節不會完全忘記,不過至少細節的大半,簡直就像夏天驟雨後濕氣從柏油路面無聲地快速蒸發掉那樣,從我的記憶——本來就不是多上等的記憶——乾乾淨淨地消失掉了。
過去所寫和圖書的作品,除非有什麼重大的事否則我事否則我不會重讀。說「不回顧過去」好像很帥氣,其實是拿起自己的小說,總覺得有點害羞,而且知道反正重讀也不會喜歡。倒不如往前看,去想接下來要做的。
自己的作品被轉變成其他語言的喜悅之一,對我來說,也可以說在能像這樣以別種形式來重讀自己作品的地方。如果是日本語,首先就應該不會去重讀的自己的作品,由於經由誰的手轉換成別種語言的關係,隔一段該有的距離再重新回頭來看,也就是說能以準第三者的眼光來冷靜地享受。這麼一來,也可以從不同的地方重新評價自己這東西。所以,我確實非常感謝翻譯我的小說的譯者們。對我的書能被外國讀者拿在手上,也非常高興,而同時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的書能被我自己讀——這在目前很遺憾只限於英語的情況——對我來說也是相當愉快的事。
在這方面,我的創作作業是和翻譯作業密切呼應的——或者不如該說可能有一部分是表裡一體的。因爲我自己,有很長時間在做著翻譯的工作(英語→日語)因此我很知道翻譯是一件多麼辛苦的工作,同時又是一件多麼快樂的作業。或者,某種程度也知道,每一個翻譯家,能把原文所擁有的味道改變多大。
這是為國際交流基金這團體所出版的雜誌《國際交流》而寫的文章。1996年10月出版的73號我因為自己也從事翻譯,因此對翻譯我書的人們盡量努力表現親切。我常常想,翻譯一本書總是很辛苦而傷神的作業,所以作者如果能幫上什麼忙的話,我會很樂意主動伸出援手。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