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和被翻譯
準古典小說《漫長的告別》
錢德勒的文章,什麼地方?如何特異?如何獨創?在本書(單行本)相當長的譯後記中,我試著做了深入的分析,對《漫長的告別》這本小說結構的美好,也想在那裡盡量多說。另外還有關於本書是以什麼形式感化身爲小說家的我的。希望有興趣的人能讀一下。
早川書房出版《漫長的告別》時,我為《推理雜誌》(2007年4月號)寫的。把本書的後記濃縮成雜誌刊登用的短文。這篇後記相當長,因此覺得讀來麻煩的人,請讀這篇。關於錢德勒的事想寫的很多,文章不知不覺就拉長了。
那麼爲什麼我對《漫長的告別》這本小說,這麼執著地反覆幾次一讀再讀呢?或反過來說可能比較容易了解。這樣反覆重讀,爲什麼還讀不膩呢?
但那個歸那個,今天考慮到瑞蒙.錢德勒這位作家的重要性和這部作品在他作品群中的地位時,應該稱爲「完全翻譯版」,或至少所有細部都譯到的,以(接近)現代感覺重新檢討的《m.hetubook.com.com漫長的告別》,應該可以和清水譯本以並行的形式存在,而且也應該存在,這是我的想法。基本上來說,我想同時代的作品或許不妨有以氣勢翻譯的清水譯本和以所謂「準古典」比較嚴密翻譯的村上譯本來掌握。不用說,至於要考慮「希望盡量能讀完全的翻譯」,或考慮「多少削減一點也沒關係只要讀得愉快就好」,就讓讀者選擇。或許也有熱心的讀者想兩種翻譯對照讀更愉快的。實際上如果能這樣,我會非常高興。
只是,爲了清水先生的名譽,我要在這裡大聲補充說明,清水譯本「就算細部刪節地翻譯,和那無關,倒可以沒有任何不滿地愉快閱讀,是相當生動的讀物」這點是萬人承認的地方,而且他所經手《長別》對日本推理小說的歷史眞的影響很大。這功績應該加以大大讚賞,我也想對前輩的翻譯志業表達深深的誠摯敬意。畢竟我也是因爲清水先生的翻譯才第一次讀到這本小說,而深感佩服的,因此個人也
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可能不感謝。無論如何,是古老美好時代悠閒的翻譯,不太拘泥於細節,是具有大人風格的翻譯。《漫長的告別》正如您所知道的,已經有清水俊二先生經手翻譯的《長別》,這同樣也是早川書房出版的。本書譯名特地用「ロング.グッドバイ」(Long Goodbye),也有和清水先生的既譯區別的用意。正如前面所述,我也是因爲清水先生的翻譯而第一次知道有《漫長的告別》這本小說的。非常容易讀,是傑出的翻譯。但爲「早川袖珍推理」翻譯是一九五八年的事了,在寫本文章的時間點,刊出後已經快迎接半世紀。我如果把翻譯這東西比喻成房子的話,二十五年差不多該修補,五十年則需要做大改建,或新建了,我常常想這應該是大約的標準。關於我自己的翻譯,迎接二十五年的東西需要逐漸做少許的修補。當然和房子一樣,個別不同的翻譯經過多少年會惡化的年數多少有差別,但如果經過五十年和*圖*書(就算中途多少有修補過),所選的用語和表現法總是會漸漸顯得老舊了。
我第一次讀錢德勒的《漫長的告別》(The Long Goodbye)是高中時候,從此以來四十年之間,偶爾有機會就會反覆重讀這本書。首先是讀日語翻譯(清水俊二譯),然後是讀英語原文。以後就看當時的心情有時讀翻譯本,有時讀原文。有時從頭讀到最後,有時隨便翻開一頁只讀那一部分。就像一張大油畫,從遠處看再走近看看細部那樣。所以連細微的地方我都記得很清楚。
這本書讀不膩的原因,首先第一點應該說是文章的高明。錢德勒豁達獨特的文體,在這本《漫長的告別》裡毫無疑問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我第一次讀這本小說時,爲那文體的「不hetubook•com•com尋常」眞是大感驚奇。居然能有這種文章!錢德勒的文章在所有意義上都極爲個人性,極富創意,是誰也無法模仿的那種。在錢德勒生前和死後,都有許多人想試著模仿他的文體,但多半無法順利達成。在這層意義上,他的存在可能有些像爵士樂的查理.帕克的存在。他的語法可能借來應用。或者可以說,他的語法現在已經成爲珍貴的公共領地public domain(文化共有資產)了。但那風格style=文體的核心,卻誰也無法學到。因爲那終究是屬於一個人的私有資產。文章(大體上)可以照著抄襲。然而抄襲來的文體,幾乎所有的情況,原來的生命已經消失。
我會想挑戰重新譯的另一個理由,是事實上清水先生所翻譯的《長別》有相當多文章,或文章細部,可能刻意省略了。這是長年以來,錢德勒小說的許多愛好者,相當無法滿足的地方。清水先生是在什麼原因和情況下,把細微部分大幅削減地翻的,我當然無從知道。也無從知道那是出版社的意向,和圖書或譯者自己的意向。不過在一九五八的時間點(在美國出版後才經過四年)身爲作家錢德勒的價值,至少在日本,還沒充分被認識,我推測這可能是「文章整體被縮短」的一個重大原因。或更一般性的意義上,當時可能有「推理小說沒必要正確翻譯到那麼細的地步,只要好好知道大情節和氣氛就行了」的共通想法。經過半世紀的現在,當時的情況已經隱入謎中了。
不只語言這樣,就拿翻譯方法本身來看,就有很大的變遷。翻譯技術也著實在進步。而且有了網路之後可以說特別顯著,關於其他文化和其他語言的資訊量,作家和作品背景的資訊量,以前和現在也有壓倒性差別。在這層意義上,我這樣說或許有僭越的地方,不過這本《漫長的告別》新譯的問世,現在或許應該說是適當時候了。說到具體經過,該從兩年多前開始,早川書房編輯部來試問我有沒有意願翻譯本書,以我來說因爲從很久以前就想做了,因此二話不說便一口答應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