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和被翻譯
翻譯之神
因此對小說家的我來說,翻譯這種作業經常不變是我重要的文章老師,同時也是不必客氣的文學之友。我沒有可以稱爲師的人,也沒有稱得上夥伴的個人朋友。將近三十年來一直一個人寫著小說。那是漫長而孤獨的路程……這種說法表現有點通俗,不過怎麼說呢?很多情況實際上就是這樣。如果沒有翻譯這「興趣」的話,以小說家的我的人生,有時或許會很難忍受。
爲了不辜負翻譯之神,我天天自戒今後也必須努力做優秀的翻譯。來日方長,想翻譯的作品也還有很多。而且,那也表示對身爲小說家的我來說,還留有很多成長的餘地。
還有從某個時間點開始,對我來說「翻譯」變成往兩個方向移動的重要契機。因爲不只是我把其他作家的作品翻譯成日本語,而且產生了我所寫的小說也被翻譯成很多語言的情況。現https://www.hetubook.com.com在被翻譯成四十二種語言,我的作品以外國語閱讀的讀者數驚人地增加中。我到外國旅行走進書店,也比以前常看到自己的作品被排放出來。這真是很高興的事,當然這對任何作家想必都是很高興的事,不過尤其對一直深入從事翻譯這件事的像我這種人來說,目睹自己的書以「翻譯書」排列在那裡,真是感慨很深。
換句話說,翻譯這作業對我而言與其說是「工作」,不如說更接近興趣。以一天日課的責任工作已經結束,(例如)現在可以去釣魚,可以練習吹單簧管,也可以去素描杜鵑花,什麼都可以自由去做的時候,我不去選擇那些,卻寧願面對書桌來翻譯,也就是說這麼純粹地喜歡翻譯。自己說也許有點不妥,不過我想以興趣來說相當不錯(如果hetubook•com•com能吹單簧管可能也很愉快)。
這是為アルク出版的《村上春樹ハイブ.リット》CD書所寫的序文。刊登於2008年11月。「翻譯的神」一定真的存在什麼地方,我現在還這樣想。不過可能不在天上。個性算是比較樸素的神,住在比較樸素的地區的樸素的房子裡,穿著樸素的衣服,走在路上也幾乎不起眼。可能是這樣的神。不過該看的事情他都在看著(大概)。
和-圖-書那時我深深感覺到「世上一定有翻譯之神」這件事。志賀直哉有一篇〈小和尚之神〉的作品,和那同樣意思的個人性的神。我選擇自己喜歡的作品,盡心盡力,一部部一直珍惜地翻譯過來。就算還很不夠完美,雖然進步很少,但我想技巧應該在逐漸提升。翻譯之神可能在天上一直盯著,心想「村上也相當努力地在翻譯著,在這裡應該給他一點獎賞」也不一定。
從收在本書的瑞蒙.卡佛和提姆.歐布萊恩的作品,透過翻譯作業,我也學到很多重要的事。從他們所學到的最重要的,我想是對寫小說這件事的態度之好。那種態度之好,是一定會滲透到文章上來的。而且讀者的心眞正被吸引的,不是文章的高明,不是故事的有趣,而是那種態度。我最用心關注的,是把他們的「態度之
和*圖*書好」,盡量依原樣忠實轉換成日本語。但願能順利就好了。到目前爲止以小說家來說,我覺得一直做翻譯很好,有幾個理由。首先第一是以現實問題來說,不想寫小說時,可以做翻譯。隨筆的題材會用盡,翻譯的題材卻無止盡。其次寫小說和翻譯,所用的頭腦部位不同,因此交替做時頭腦可以得到很好的平衡。另外一點是,透過翻譯作業可以學到很多關於寫文章的事。讀外國語(我的情況是英語)寫的某作品覺得很「精采」。然後試著翻譯那作品,於是可以看得更清楚,那文章什麼地方那麼精采的結構之類的東西。實際去動手,把一種語言轉換成另一種語言時,比只是用眼睛讀著那文章,看得見的東西要多得多,也會變得立體起來。而且長年繼續做著這樣的作業之後,自然會明白「好文章爲什麼好」的原理之類的東西。
我算是以小說家爲
hetubook.com.com主業,翻譯爲副業的人。實際上也是這樣,寫小說時,總是首先以小說的工作爲優先。每天早晨起床在頭腦最清晰的時間專心寫小說。然後吃東西、運動,然後是「好了,這下子今天該做的工作完成了,接下來可以做喜歡的事了」,這時我多半會開始翻譯。
我的作品第一次賣到外國的雜誌(我記得應該)是短篇小說〈電視人〉(TV People)。那是一九九〇年的事,被刊登在《New Yorker》(紐約客)上。《New Yorker》對我來說,是長久以來憧憬的雜誌,自己的作品能被刊登在那樣接近「聖域」的地方,名字被印出來,一時之間還難以相信。何況還有稿費可以領。那比得到任何氣派的文學獎,都讓我感到高興。第一次穿上洛杉磯道奇隊制服站上投手丘的野茂英雄,雖然程度有別,但我想他的心情一定也嚐到同樣的滋味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