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人物
「河合先生」和「河合隼雄」
我從來沒有被稱爲「先生」,我也沒有稱呼過別人「先生」,但不知道爲什麼只對河合隼雄先生,我很自然地就稱呼他「河合先生」了。試想起來,我既不是河合隼雄氏的學生,也不是他的客戶,也沒有特別以「人生導師」仰慕私淑著(當然我是尊敬他的,眞的),只要簡單地稱呼「河合桑」就可以的,雖然如此還是不知不覺就稱他「河合先生」了。面對面這樣稱呼,在他不在的地方也會脫口而出「河合先生啊……。」爲什麼會這樣呢?開始寫這篇稿子,我重新懷有這個疑問。我未免太自然、太坦率地把河合隼雄氏稱爲「河合先生」了。其中一定有什麼原因。
這是為岩波書店出版的《河合隼雄著作集》第二期第六卷的月刊所寫的文章。2004年2月刊出。當時河合先生還健在。我見過他好幾次,也談過話,但並沒有真正談到深入核心的話。因為覺得「要談那種事情,可能過一些時候比較好。」然而在那之間河合先生就得病去世了。真遺憾。hetubook•com•com
懷著這樣的疑問,試著環視周遭看看,稱呼河合桑爲「河合先生」的,並不只有我一個人而已。許多編輯和我太太,也幾乎都稱呼「河合先生」。當然其中也有稱呼「河合桑」的人,不過似乎大約以八比二的比例,「河合先生」派壓倒性地勝過「河合桑」派。像他這種人,現在幾乎看不到了。
我們以最簡單、最自然的形式,遇到「河合隼雄氏」眞面目的機會,怎麼說,都是在河合桑變成長笛手的時候。他拿著長笛走https://m•hetubook•com.com上舞台。並以稍微緊張的表情,(例如)開始吹起莫札特。音樂一旦開始之後,那裡已經沒有平常的「河合先生」了。那裡已經沒有語言,也沒有語言所規定的世界,我們眼前有的是原生的河合隼雄氏。或者該說,只是住在奈良縣、深深喜愛音樂的河合隼雄桑。我們眼前所看見的,是逃出語言的符咒,只是無心地飄蕩在音樂世界的一個生身的人類(我們可以清楚聽出那無心來)。因此以我來說,我覺得只有吹著長笛時的河合隼雄桑,似乎不能稱爲「河合先生」。
正如您所知道的,世間有一句話說「沒有傻瓜願意被稱爲老師的」,雖然在適和*圖*書當時機先稱呼人家爲「老師」之後,確實有些情況是很多麻煩都可以暫且擱一邊去,不過河合隼雄氏的情況卻不同。因爲,他不是一個你想擱一邊,他就會簡單地說「好,是這樣嗎?」就把事情擱一邊的那種人(或許會裝成擱一邊的樣子,等你一留神時可能反而你被擱在架子上了)。當然大家對河合隼雄氏自然懷有敬意,自然就跟「河合先生」的稱呼方式連起來,其中並沒有懷疑的餘地,但我忽然覺得,或許不單純只是這樣而已。河合隼雄氏不知道爲什麼,和「河合先生」這個稱呼非常搭配。不如說,好像未免太自然地過分搭配了。爲什麼河合隼雄氏會和「河合先生」這個稱呼那麼吻合地搭配呢?我也試著做了種種思考(因爲小說家很閒,所以會比較固執地去思考各種事情。)在想著之間,漸漸開始覺得,總之河合隼雄hetubook.com.com氏是半故意地穿上所謂「河合先生」外衣的吧。也就是說,河合隼雄氏或許由於有效穿上所謂「河合先生」的稱呼,而開始展開、並行使「我是河合先生,所以和河合隼雄不同喔」的軟性戰略。換句話說或許由於極自然地笑咪|咪接受被稱爲「河合先生」的事,使自己巧妙地以「河合先生」和「河合隼雄」分開來,各別使用。如果真是這樣,我想眞不愧爲心理療法專家。我太佩服了。當然這只是我的假設和推論而已,不過以我來說,我相當(擅自)確信,這種地方未必完全沒有。
偶爾見了面談起個人性話題時,眼前河合隼雄和河合先生的模式會忽然交換。或者,從這邊的眼光看來,會有這種感覺。簡直就像由於風向的不同,森林中樹葉間陽光漏出的光點印象也會改變那樣,他的容貌也會稍微改變。眼光的神采、聲音的音調會稍和-圖-書稍改變。話雖如此,並不會因此具體上就有什麼改變。不像一般人那樣,超過某一點之後說話方式會截然改變,或說話內容會改變。不過刻度(notch)會挪移一度。但我並不會因爲這樣,就把過去稱「河合先生」的改稱「河合桑」,河合先生畢竟一貫是「河合先生」。並不會輕易地放到架子上去,或從架子上卸下來。以我來說,只能推察,和佩服那真是不簡單的工作啊。比較起來,小說家眞的很輕鬆。因爲只要寫完小說,然後光發呆放空就行了。
因此,不管怎麼樣就稱呼「河合先生」了。
無論如何,這種事情就算刻意想做,也不是簡單就能辦到的。首先必須要有能讓周圍的人稱呼爲「先生」(不是一時權宜的)的實績和實力才行,既需要有順利自然地接受那個的「牽引」力,也需要有不會輕易被制度化的統御力。我就實在沒有那種本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