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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了一段很長的時間，撫摩著那雙柔嫩的臂膀，感到她的心在他的胸膛上狂跳。然後，他用同樣冷淡的聲調說，「我對她是沒有感情的。打仗的時候，南昌一帶的戰事激烈，我以為她死了。」

「我這樣做是為了你姐姐；她愛他，」他的聲音很溫柔。

「天真？」阿心想。「是的，我是太天真了。」

「我愛開明，已有孕。」這通簡單的電報是阿心拍來的。

「我們再看吧！」他不想再討論下去。這個艱難的世界，她是認識得比他更清楚的。

「你意思是要付款？」阿華問。

她想到她剛來到這個公寓時，找到那些令她感到心痛的東西，那些他和洋女人一起拍的照片，還有很多他獨身時代尋歡作樂的遺跡，她都沒有質問過他。她把那些東西收了起來，把凌亂不堪的公寓收拾得乾乾淨淨。她洗衣服買菜燒飯，一點也不嫌苦，只要開明讓她過平m.hetubook.com.com平靜靜的日子。

「你說得好像你自己不是個政府的官員似的，」她冷淡地說。無論她是否喜歡他所說的，都沒有關係。自從在上海第一眼看見他起，她就覺得她是唯一真正了解他的人，甚至比他自己還了解他。

開明很奇怪她的聲音竟這麼鎮定。他苦笑著說：「好吧！隨你說！但是我對她，一直好像是把她當成死人一樣。遠在戰爭發生以前，我就找機會溜了，離她越遠越好。」

「開明，我遇見你了，就不再知道對是什麼，錯是什麼了，」她輕輕地說。

「出人頭地？」過了一會她說。「那有什麼好處？我只希望生個正正常常的孩子。要他過正正常常的日子。不要出人頭地。」

阿心很不喜歡聽他這樣講話。「你在上海時對他是很尊敬的呢，」她說。

「不要太天真了，阿心。」

「受到稱頌和歡迎，那是可能的，但是我認為一個人不會只因另ｈttｐs://m•ｈｅｔuｂoｏk.ｃoｍ.coｍ外一個人有錢而愛他。」

「那麼你從來不曾給人蔑視過！在山裡，我們很窮。一個窮人，就和痲瘋病人一樣為社會摒棄，看見並不比你高明的人在社會上呼風喚雨，要什麼就有什麼，而你只能站在底下看，你知道那是什麼滋味嗎？窮人就像生下來沒有手腳一樣，一個有錢人即使是個跛子，他還會受到這個世界的稱頌和歡迎，甚至獲得真正的愛情。」

「王山谷，你瘋了？」珠莉嚷起來。「一萬元美金！」

她整個人在他的臂彎中僵住了。「你說什麼，開明？我已經懷著你的孩子了，你還在亂說什麼？你一定要趕快把這件可恥的事解決！」

阿心覺得如果她能把目前這一段時間對付過去，以後她什麼都不怕了。「你不能討厭我，開明，」她說。

「那麼我不也已經把生命交給你嗎？」她平靜地問他。

「是的，我的眼睛睜開了，」她想。「這件醜事過去以後，沒有https://m.hetubook.com.com什麼可以使我吃驚的了。我不再是剛從廈門出來，沒有見過世面的傻孩子了。」她的臉上露出一種堅強的表情。

離婚手續辦好以後，珠莉寫信告訴阿心。山谷拒絕再討論這件事，從此也不再提開明的名字。

「除了和南昌的律師談判之外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山谷說。

「你不必騙我，」阿心堅定地回答。「你不必講這些騙我的話。」

「我要怎樣說才能使你明白呢？開明，我生命中只有你了。你記得我說過的話，無論你做什麼我都不會生氣的，」懷著恐懼的情緒，阿心把身子伏在他身上，用雙臂緊抱著他寬闊的肩膀。

「那麼等你對我的感情冷下來，是不是也會找個機會溜掉？」為什麼我要這樣刑罰自己呢？她想。開明吃了一驚，真沒想到小心肝竟是這樣硬朗。「為了你，我把前途和名譽都孤注一擲，你怎麼可以拿這開玩笑？」他說。

「你嫁給我可能是走了惡運哩！阿心，」他說。「你應該嫁一個和*圖*書有錢人的兒子。」

「你後悔嫁了我吧？」他聲音冷冷的。

她緊緊地抱著他，想用她的身體把他往昔的不幸和憂傷吸取了過來。突然間，她覺得自己是他們兩個之中較強的一個。當她感到他在她裡面時，她想：「現在我什麼都不怕了，只要開明和我在一起。」

開明又冷笑起來。「如果你對這個還不明白，你就還沒有認識這個世界。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真理，那就是錢。」

他大笑了。「我和做官的人混了很久，很知道他們的心理。只要拍拍馬屁你就可以討他喜歡。」

「和他結婚時，我還是個大孩子，什麼都不懂，」開明說，他的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在黑暗中，他們躺在床上，在紐約市曼哈頓區西邊一百二十三街的一間小公寓裡。只有兩個小房間和一個小廚房。這就是阿心的天地；只要開明快樂，她就滿足了。只要他愛她，別的都可有可無。「我已經有十多年沒看見她了，」他解釋。「她是鄰居的女兒，長得像老鴉一般醜。但是，https://m.hetubook.com.com有時人會做出不聰明的事的，像你嫁給我可能就是錯的。」開明望著她，冷漠而帶著嘲弄意味，等著說下去。

「我相信他們肯減到五千的，」他說，幾乎是避開她的眼睛。

山谷和南昌的律師開始談判，終於減到八千元。先付四千元，其餘的在一年內付清。山谷只好向銀行貸款。

開明慢慢地撫著她的頭髮，安靜下來。

他很快地抬起眼睛；在他劃火柴的那一剎間，她看清他沒有掩飾的臉。

他在床上坐起身，從床側桌子上摸到一根香菸。

「那也不一定，」她說。「以我的家庭來說，你能說我爸尊重你是因為你有錢嗎？」

「你爸！他當然可以尊重我，重視我又不要破費他什麼。」

她猛烈地吻他，似乎以這種魯莽的方式愛他，可以使她也分擔起一份罪惡的責任。

「噢，我怎麼會討厭你！」她聽見他說。「沒想到，我會這麼幸福，由你生的孩子，一定出人頭地。」

「要是他們知道她懷孕才不會呢，」她回答。她對這些事情總是比他看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