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但是你回來後你會變的，我知道。一旦他把你改造了，你就會變成另外一個人了，不再是原來的偉林了。」

全是伶伶俐俐小小巧巧婷婷嬝嬝；多美多嬌！（那些肥點的呢？）那肥一點兒的，肥得多麼稱多麼勻，多麼俊俏多麼潤。

「噢？」徐寶豐不能夠繼續對妻舅談中太茶葉公司的計畫。

「當然我不要去，」他說。「不過我是他的兒子。阿華，你是堅強的。他卻很脆弱，我不去會傷透他的心。」

「他說他要把我訓練成一個有骨氣的男子。」

徐寶豐今天早晨所感覺到的興奮，這時完全煙消雲散了。

「儘可能的快，」徐回答。「我走以後，你要開始逐步搬到香港去。我認為我們不用急，但是也不要耽擱。」他無法控制聲音中興奮的抖顫，在過去的四十八小時中，他採取的行動使他的眼睛中發出熠熠的光芒。

此後幾天，阿華緊緊抿著嘴唇，披頭散髮，像著了鬼祟似的在屋中走來走去。她裝出一副自我犧牲的神氣替偉林收拾衣箱，眼睛皮不時眨動。她覺得屋裡每一個人，連那些傭人包括在內，都在笑她，她就極力的裝出她不在乎的樣子。

現在她回來了，哭得像個淚水兒似的。

「下個禮拜。」

「就是你使他分心，在他腦子裡灌了一些亂七八糟的念頭，他才沒心思好好的溫習課本的！」他突然地咆哮起來。「不要以為我不知道！」

他沮喪地說：「我們做人是不自由的，一個人一生就沒有自由的。」

徐寶豐看見那雙沉濁的眼睛和那太熟稔的無精打采的表情，眉頭皺起來了。

徐寶豐自澳洲搭乘飛機回國，在離開雪梨前兩天收到吳安順的電報說，由於國軍在北方再遭失敗，上海的股票猛瀉。他回電給和*圖*書安順，叫他把徐家所有的股票賣掉。他心裡在想，不如趁早全部脫手，以免再受更大的損失。

「到杭州去，這是誰出的主意？」他父親質問著，他開始不能壓制自己的憤怒。

「是我的主意，」阿華插嘴說。

他正要繼續講下去，忽然聽見樓上有歌聲飄進書房裡來：

月亮悽慘地照進房間裡。阿華以為她的眼淚都流盡了。

「但是偉林和我是不同的，我們跟世界上其餘的人不一樣！」她嚷著。

當他講完了，望著周圍等候他們的反應。最後，他把眼光落在他的兒子身上。

可是他沒有回答。

「這是陰謀！」阿華歇斯底里地繼續說。「他想把我們當麵團來捏，捏到最後成什麼樣子連自己也不認識為止。」

孩子抬起頭。「用功的，爸爸，」他必恭必敬地說。聲音很小。

「你們要去多久？」最後她問。

「最少六個月。我們要去倫敦和阿姆斯特丹，整個歐洲都要去。」

「恐怕是偉林和阿華。」安順低頭望著自己的鞋尖。

「我們什麼時候去？」

徐寶豐瞪視著他的妻舅，「那個混帳在唱歌？」

（女）哈！你愛上了瘦的嬌，你愛丟了肥的俏，你愛了肥的俏丟了瘦的嬌，你到底怎樣選，到底怎樣挑？

「他說在這次旅行中要把我訓練成一個有骨氣的男子，他不要我受任何使我分心的影響。」

這時徐寶豐才注意地去看了阿華一眼。她坐在兒子的旁邊，穿著一件無袖的墨綠色旗袍，眼睛圓溜溜的，像兩顆黑色的彈珠，看來很可愛。他又想起剛才聽見他們唱歌，兩小口子整個夏天在享受洞房花燭之樂，根本沒有讀書。

「我知道，m.hetubook.com.com我知道。或許要是我畢業了，他就不會干涉我們了。我們是沒有辦法擺脫他的……」

但是到了後來，她再也忍耐不住了，就跑到王家去向姑母姑丈哭訴。自從杭州回來，她和偉林太親熱了，所以還沒有回過家去，珠莉對這點也感到不怎麼愉快，以為阿華嫁了好丈夫就不再理她了。

「我想現在受些損失，一刀兩斷，總比吊在那裡好，」徐回答。「戰事這樣發展下去，我相信這樣做是沒有錯的。」

「爸爸，我不及格並不是受結婚的影響……」偉林說。

安順到機場迎接他。兩人會面時，安順簡單的說了一句：「我已經照了你的意思辦了。」

「要去半年！」

偉林只顧望著飯碗，不抬頭也不說話。徐寶豐忽然肝火往上直冒，但他仍然和氣地說：「偉林，你暑假怎樣度過的？用功讀書嗎？」

「時間過得很快。阿華，一眨眼我們又會在一起了，」他愁苦地說。

徐寶豐看了看手錶知道是午飯的時間，就和安順走向飯廳。

「只有我一個人。」

她一語不發。偉林伸手要去握她的手。

「為什麼他不能隨我們去呢？你不能告訴他你不要去嗎？你並不要去，是不是？」

（男）我也不愛瘦，我也不愛肥，我要愛一位像你這麼美，噯唷（女）不瘦也不肥，百年成匹配。（女）好！桃花江是美人窩，你不愛旁人就只愛我了？（男）好！桃花江是美人窩，因為你比那旁人美得多。（合）好！桃花江是美人窩，桃花千萬朵呀，比不上美人多！

現在阿華和他分開坐著，她用眼睛懇求他。

「怎麼啦？你能夠像一個平常的青年那樣講話嗎？」

m.ｈｅｔuｂｏｏk.ｃｏm.ｃｏｍ「但是你用不著去！」她叫著，驚恐而又心亂如麻。

「你想什麼時候走呢？」

「你在澳洲有結果沒有？」安順關心地問道。

珠莉想法子來安慰她，說丈夫偶然有事出門是免不了的，做妻子的必須習以為常。

「這樣快？」

「能的，」偉林回答說，現在大聲一點了。

他父親不耐煩，眼瞪著他，彷彿以前沒有見過他一樣。偉林又再垂下了眼睛。他說：「爸爸，這次補考我又不及格了。」

他的家人都已聚在那裡，一看見他都站了起來。今天甚至他妻子也下樓來了。徐看著他們，勉強抑制自己心中複雜的感想。開了飯，徐寶豐就把他的旅行以及在香港和澳洲的情形告訴他們。這也是不尋常的，他一向極少和他的家人談生意。

珠莉聽了又生氣又覺得好笑。

徐寶豐一笑。他說他已向澳洲的銀行貸到了款，如今一切都要看香港的計畫了。「現在我的確相信遷移到香港去是對的，」他說，「目前第一件事就是把雞尾茶的貨樣帶出國，讓他們鑑定品質，在倫敦和阿姆斯特丹的茶葉目錄裡介紹一下。拿今年的茶葉收成來說，茶葉已經採了，也烘乾、壓過、發過了酵。我們的雞尾茶樣要是在倫敦經過檢定通過，那麼只要做一番混合與包裝的工作，就可以出口了。明年不管誰統治中國，茶葉總還是要採、要賣的。」

為什麼？他怎麼能告訴他呢？因為他是徐偉林。那就是答案。

「沒有辦法了。」

「不，我不懂。你考試不及格，我都不在乎。是不是我們所說的話都不算數了？偉林，是不是這麼一回事？」

「為什麼？」

徐想辦法使自己的聲音不太激動。「你在告訴我你不能畢業，是不是？」

「你們什ｈｔｔps://m.ｈetｕｂｏｏk•ｃｏｍ.ｃom麼時候走？」

「我照著你的意思辦了，」安順重複的說了一次，隨即把一張抄得清清楚楚的賣出的股票目錄和價錢清單，遞了給徐寶豐。徐坐在書桌面前看了幾分鐘，抬起頭來眼含笑意地說：「差不多，和我意料的價錢差不多。」

「告訴他你不要去！」阿華叫道。

「我答應你我不會變，」他說。「我不能變的。沒有一件事能影響到我們的，無論我們去那裡，做什麼事，只要你和我彼此了解，一切都沒有關係。」

「我提議到杭州去是為了最光明正大的理由，但是他說我使偉林分心，並且把亂七八糟的思想灌在他的頭腦裡！」她一次一次的重複著說。「我不明白我們為什麼要受這樣的處罰！」

「他現在氣已經平下去了，」他說。「但是他要我和他一起到歐洲去。」

「你不去的，」偉林說著，用冰冷的手握著她的手。

「他要把你訓練成有骨氣的男人，那麼你回來的時候，你就變了，偉林不要去！不要去！」她在他的胸前啜泣著。

「他又這樣說我嗎？」阿華從他的懷中跳了起來，不相信地瞪視著他說：「那麼你當然不去了。」

「是的，」偉林說。

徐寶豐意識到自己的話說得太重了一些。他沉下臉來。「我非常的失望，」過了一會兒他說。「偉林，我以為你結了婚之後會變得負責心重一點。可是，相反的，結果卻是……」

她突然不哭了。她現在只覺得憤怒。「你想想吧！我們去杭州因為你在那裡可以溫習課本，」她說。「我提議去僅僅是為你設想，沒有其他理由的……」

「不，不是的，」他悲傷地說。「在世界上我所有的只是你，你是我的唯一安慰。只要我們彼此了解，別人要我們做什麼都沒有關係，你明白m.hetubook.com.com嗎？」

「不要動我！」她叫著。然後，意識到自己所說的話，她把身體倒到他的懷裡。

「我不能違背他的意思，」他說。「只要你和我彼此了解，什麼事情都不會影響到我們。你明白嗎？」

「這個夏天有幾個人要補考？」

偉林從父親的書房中回到自己的臥房時，臉色沉重。阿華從床上坐起身子，他就把她擁入懷裡。

「阿華和我去了杭州，」偉林老實地說。反正他的父親是會發現的。「但是這並不是我不及格的原因。」

「什麼！」

「什麼？」

「有幾個人再考又不及格？」

「你這整個夏天在做什麼的？」

「八個。」

「我不能。我告訴過你這是沒有辦法的，你懂嗎？」

（男）我聽得人家說呀：（說什麼？）桃花江是美人窩，桃花千萬朵呀，比不上美人多，（不錯呀），果然不錯，我每天都到那桃花林裡頭坐，來來往往的我都看見過（全都好看嗎？）好！那身材瘦一點兒的偏偏瘦得那麼好，（怎樣好？）

「我不得不去。假如我不去他會受不了的。」

「這件事在交易所引起了一個小風浪，」安順道。

她看見姑母並不同情她所說的話，只好沮喪地回去徐家。

「好，」徐寶豐也簡短地回答，在司機駕駛汽車載他們回家時，他們沒有再提及這件事。汽車一停在徐公館門口，兩人便大步地跨進書房，安順把房門關上了。徐家的人一個還沒看見他們呢。

但是他並沒說完。突然地，徐寶豐站起來將椅子往後一推就離開了桌子。偉林抬起頭來正好看見他父親在頰上擦去了一滴眼淚。這是他第一次看見父親淌眼淚。

從來沒有人像這樣的向她說過話。阿華的臉立刻脹紅了。「我並沒有使他分心或者在他的腦裡灌什麼亂七八糟的念頭！」她大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