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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雷春雨

作者:林太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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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好,罵下去吧!阿心想。這總比嘲笑她好。她不在乎他罵她笨。她坐在他旁邊,什麼都看不見,可是又哭不出來。她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麼,但是有些時候卻最好是不要去明白。
溫柔地,她撫著他的臉對他耳語。他像個小孩子問:「什麼事?為什麼要叫醒我?」
她的嘴角再現出一個邪惡的微笑。
「那麼現在為什麼我們要這樣匆促的離開呢?」她終於說。
「這幾個月來不大像你想像中的婚姻生活,」他說。「但是我向你保證,以後我絕對不會再有意傷你的心。」
她看窗外看倦了。走到沙發上坐下。她現在變得不修邊幅了。連這兩間房間也不想收拾,讓衣物凌亂堆積!往常她責罵阿華不收拾自己的東西,現在她不但不替開明收拾,甚至自己也不整潔了。
「你為什麼需要借那麼多的錢?」他模仿著她的話,站起來走到起居室去點了一根香菸。「問得好!問得真好!」
她的心幾乎停止不跳了。「你意思說我們結婚的時候你不止欠四千塊錢債?」
一個漫長炎熱的下午,紐約的空氣非常沉重。阿心推開了客廳的窗子,久久地注視著在國際大廈屋頂上打網球的年輕人。「不幾個月前,我還是苗條的,無憂無慮的,」她想,但那已像幾個世紀以前和_圖_書了。她感覺到自己已經跌落在一個汙穢的泥沼中,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把她往下拉,直至她完全沒頂無法再掙扎為止。不過,她對一切都非常鎮靜。除了開明,以及那還沒出世的嬰兒以外,還有什麼事值得她關懷的呢?
有的時候她不能忍受和他在同一間屋子裡,但是他不在時,她又好像一頭病獸似的,時時恐懼,怕他出什麼事。他做的事,她也要負責。所以為什麼要責備他而自己來受罪呢?
「我告訴你我借那筆錢來是為要還這邊的債。現在難道借錢也是罪惡嗎?我應該被人這樣奚落嗎?你爸已經把我毀了,」他說。
「不止四千塊錢。」
「我在跟你學呢!」她說,突然感到不舒服,走到臥房去,躺下來。
她走到門口站著,望著他。他對她的樣子應該看慣了,可是他仍然覺得難以相信會有一個人對他這樣忠實。
「你不是說過回去不回去可以由我們作主嗎?他們不能強迫你把你拖回去的,」她已養成了用反問來回答他的習慣。她想起有一個有力的理由使得孟開明這麼恨她爸:她爸妄用他的職權來把他召回,那就表示一個有錢有勢,像王山谷那樣的人不可能對世界上其他的窮人有任何同情心。這是開明告訴她的,有時,https://www.hetubook.com.com她也感到非常憤怒。
他要她躺下陪他多睡一會兒,但是她提醒他今天有許多事要做,於是他坐了起來。今天早晨她說服了他換上一件乾淨的白襯衫。他在穿衣時,她便披上一件毛衣到廚房裡替他做早餐。
「你信任我就是了!」他終於說話。
她醒過來,睜開眼睛便看見了開明,她張開兩臂擁著他,他們保留這姿勢好一會兒,不說一句話。這些日子他並不好看,鬢髮蓬鬆,斑白滿頭。
整夜她都半睡半醒的躺著。最後天亮了,她轉過身想叫醒他,他卻熟睡如泥。她看著他,奇怪為什麼一個有那麼多心事的人卻能睡得這樣酣。
「吃過飯沒有?」終於,她柔聲地問。「現在一定有八點鐘了。我等你等到睡著了。」
「你需要那麼多錢,為什麼不早就告訴我呢?」她一面吞飯一面說。「老老實實的。」
「坐監獄?」她小聲的說。「為什麼?」
「你有這種債務是可以告訴我的呀,」她說。她的聲音聽來很陌生不像自己的。「你甚至可以告訴我的家人,他們都可以了解。」
終於他吃完走了,她又爬上床用被蓋著頭躺了一個早上,害怕一起來嬰兒就會掉下來。
開明默默地喝著酒,後來說:「你明天能把行李收拾和-圖-書好嗎?後天我們要回上海去。」
「你猜猜看吧。」
她在沙發上睡著了,夢見婚前他們在上海的日子。那個時候多快樂!一天到晚跑出跑進的去買東西,那麼匆匆忙忙地結婚,要做的事實在太多了!他們催著那個裁縫替她趕做衣服,那個可憐的裁縫急得都要發脾氣了。
她知道在上海的家人全都很關心她。但是,很奇怪,她卻毫無感覺。「我們大家都在等你回來,」她爸寫信這麼說。她冷酷地笑著,帶著嘲諷,笑得像開明。
她輕輕啜泣著。
「人家在逼你還債?」
他在發怒時她就覺得安全一點。
開明在床邊坐了下來。「阿心,」他低聲道。「除了你和我是在一起之外,其他什麼都不要緊!現在你知道被人推到無立足之地的感覺了吧?」
好一陣子,他只是喝酒不回答,也不吃東西。她卻開始吃了,不管怎麼樣,她是要吃的,她餓了。
「後天就要回去!」她叫著說。現在她應該對什麼事都不感到驚奇了,但是她還是被他嚇倒。
「見鬼!」
「不錯!」他尖叫著。
已有一段很長的時期她不讓他碰她了,但是今夜她不能拒絕他,好像這個時候他們不能再分你我。
「但是你為什麼會負上那麼多的債呢?」她打岔問道。「你為什麼需要借那麼多和_圖_書的錢?你到底一共欠了人家多少?」
她繼續吃著。「我信任你,」她說。「但是你也要信任我。假如你什麼也不告訴我,每次都要我亂猜,我有什麼辦法不問呢?」她說,一面吃著。一切都像一場夢。「我到現在還不明白,你為什麼拿了那……那個女人的錢。」每次她必須提到那另一個女人時她都感到羞慚。
他們走進那小小的廚房,她老早就把桌子擺好了。她倒了一杯白蘭地放在他面前,把一鍋紅燒肉拿到桌子上,又裝好兩碗飯。她對自己的烹飪術很自豪,雖則他現在心事重重,也希望他能讚美兩句。
「不要這樣了,我忙,」她平靜地回答。
「該死的!你為什麼那樣笨?」他嚷著。「你以為我喜歡負債嗎?你以為我不和一般人一樣嗎?你以為我喜歡看你受罪嗎?啊!是的,你儘管用高調來批評好了,你難道笨到不明白一個人沒有錢在世界上就什麼機會也沒有嗎?」
過了一會兒,她聽見他叫她:「阿心!」他的聲音像個小孩子,使她不能不回答他:「我在這裡。」
「我們為什麼要那麼突然地回去?」她坐下來問道,心裡卻不想聽開明的回答。她已經知道開明對什麼事都有特別的解釋。
「為什麼我不快樂卻又對開明這樣忠心?為什麼我對那兩個撫養我和圖書成人的好人漠不關心呢?」她想。「我變了。」
開明嘲弄地笑著。「告訴你又能怎樣?假如我像你那麼老實,你的福氣就大了——你的丈夫已經坐監獄了。」
她抬頭望著他。「是那一筆債呢?」她問,聲音快速而平靜。「又有一筆我不知道的債嗎?」
他很快的也進廚房來,今天他顯得很整潔很漂亮。她捧一碟煎蛋過來時,他要拉她坐在他的膝上。
「仗剛打完的時候,國內什麼東西都缺乏,」他的聲音柔和了一點。「舊衣服、舊皮鞋,各種大量生產品都可以賣幾倍的錢回來。我和一個朋友兩人借了一些錢去買了一批舊貨、次貨以及戰時陸軍剩餘物資和放在倉庫裡多年的退貨等等東西,我們以為可以賺幾倍的利錢的。這筆生意千穩萬當。然而,我沒有看到一分錢回來,我那個所謂朋友卻就一去不回,留下我負責償還貸款的本息,越拖欠,欠的錢越多。」
「為了不能實踐我和貸款公司所簽的合同,」他悔恨地回答。「在我和你結婚以前,我跟一家金融公司借錢,講好分期加息償還。要是我不還錢,他們有兩個辦法對付我——到領事館去扣我的薪水,或者訴之於法……」
「你聰明了!」他笑了笑。
「我已訂好機位了,」他說。「他們把旅費匯來了,我們坐飛機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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