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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雷春雨

作者:林太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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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我不是在幫你,你倒可以幫我。」
阿真疑惑地望著他。
站在宿舍窗口望著下面的街道上開過的軍隊行列。我現在真的在共區裡嗎?他不相信地想。這個思想,使他覺得彷彿有兩個自己,一個肉體上的被困在北平一個半月以上的他;一個內在的自己,不斷地嘲笑處在這個不可相信的環境之下的他。
元月卅一日,北平被圍了五十天以後,終於解圍。因為,傅作義向共產黨無條件投降了。
他一離開了校園,就直接走向火車站。到處都是士兵在擁擠的人群中等候上火車。
他站起來,走到阿真的面前,從口袋中拿出一張紙。「這是一份旅行許可書,你自己把它填好吧。」
「我怎能離開北平呢?」阿真說。
那個人走了以後,阿真坐在書桌前研究他的通行證。姓名?原籍?職業?目的地?旅行目的?
「你要多少?」阿真說。
「我要回家去,」他說。「我不是住在北平,我的家在上海。」
阿真現在才驚訝的發現,這五十天國軍敗退的程度。本來他打算就是北平失陷了他也可以到天津去乘外國的hetubook.com.com輪船回上海的;但是,現在天津竟也淪陷了,平津鐵路已被切斷成為幾段,最後一艘輪船離開天津已經是在一個月以前的事情。不單祇是徐州失守了,共軍已圍困了浦口,現在正和國軍隔江對峙。
他走到車站對面的一間小吃店裡,靠近爐火坐下,要了幾塊燒餅,那夥計好奇地注視著他。阿真發覺自己穿得和他們不同。這裡大家穿著皮襖,戴皮帽,穿靴子,他決定吃完東西也去買一套來穿。他想他必須沿著公路向南走,直至他找到邊界。他的通行證已蓋了印,也許幾個鐘頭之後他就可以走出淪陷區了。從這裡到太原大約有四百里,邊界可能就在這中間的任何一個地方。他的通行證已蓋過印,其餘就得看他自己了。
他一面填表,一面恐懼會有人進來阻止他。他的內心一直在嘲笑自己。當他在考慮用什麼假名字時,他覺得很幼稚而不真實。出生地?他填上了真的。職業?當然不要填大學副教授。那麼,填什麼好呢?農夫?他不像。也不是學生。人們還做些什麼事和圖書呢?商人?不錯。就填商人吧。商人,是在什麼環境之下都會存在的。
他開始走向太原。天空一片灰黯,一路上除了他踩在雪上的腳步聲以外,什麼聲音也沒有。過了一會,他開始懷疑自己走的方向對不對?這條是通向太原的路嗎?我決定走這條路的時候,頭腦是清楚的,那就不會錯了。樣樣順利的話,也許明天晚上我就在上海了。
他走出飯館,看見屋頂上的紅旗都已凍結,有一隻黃狗在街上叫吠,雪地上滿佈腳痕,爪印。他買了一件皮襖、一頂皮帽、一雙皮靴和一個手提包,然後又回到飯館去買了些燒餅、硬煮蛋,在熱水壺裡注滿茶。路上大概會有人家的吧?假使他在幾個鐘頭內走不到邊界,他就要找地方過夜了。
「你為什麼要幫我的忙?」
他意識到他必須儘速離開北平。今天共軍還在進城,明天也許他就來不及走了。向南走是最直的路線,但是,在共區中旅行八百里,然後設法通過在劇烈戰爭中的邊界是不妥當的。取海道走已經沒有希望,那麼只有向西走了。共區的西面範圍頂多是在hetubook.com.com河北的邊界附近,而目前最重要的是逃出共區。要是他能走到太原,那裡還在政府的手中,他就沒有問題了。從太原應該還有火車到西安,從西安他可以坐火車或公路車到漢口,再繞回來。
「我想扣留它,」士兵回答。接著,他放過了阿真,一面把錶放進口袋中。
「要離開北平你需要一張通行證。」那個人說。
「我在銀行界。」他輕鬆地扯著謊。
「你做什麼生意?」
這真是妙了!
五個鐘頭以後,火車到了張家口,有共軍在車站檢查乘客。阿真捏在乘客的行列中,慢慢向共軍走去。他看見了他們軍服上的紅星。共軍搜查每一個乘客的口袋,有時把一個人從行列中拖出來把他推到一個小辦公室去。他試著想這些軍隊是敵人,但很困難。他們和他說同樣的話,外形也和他一樣,黑髮、黃臉、瘦骨頭。然則,他們之間不同的是什麼呢?
他是教育廳的一個職員,阿真想起來了。不過他還是記不起他的名字。
「你也要用錢呢,我是你的朋友呀!」
他很快地收拾行李,沒有帶書籍,只帶了幾https://m.hetubook.com.com件衣服。在十五分鐘之內,他挽起他的箱子溜出了學校,沒有向任何人道別,雖則有許多同事是他的好友。
輪到他的時候,他拿出了他的通行證。
「為什麼只要一半呢?」
正在這時,有人在敲他的房門,總不至於是幹部吧?太快了。
「你有多少,就給一半吧,因為我是你父親的朋友。」
「我們不接受打到未解放區去的電報,」那個人說。
入黑,他們駐紮在故宮裡。
於是阿真明白了。在這種時期,賺錢的方法很多。這個人賣通行證。他從那裡得到通行證?阿真猜不到。
阿真打開房門,看見一個中年男子在向他微笑。那個人的臉看來有點熟,但是他記不起他的名字。那個人走了進來,「你認得我嗎?我是你父親的朋友,我是他的好朋友。」
阿真買了一張去張家口的票。他在車站中等候火車,等到早晨五點,才上了車。他發現在張家口和太原之間並沒有戰事。可是大家都不清楚邊界在那裡。在火車上大家都很沉默,局勢的變化來得太突然了。人多戴著皮帽穿著棉袍。火車離開了北平之後,天氣漸漸變得m.hetubook.com.com更冷了,阿真把手插在口袋裡,雙腳在地上踩動,以免發麻。
在一個風沙漫天的早晨,共產黨的軍隊整隊入城,砲兵、騎兵和步兵的長長的行列足足花了一整天的時間才走完。
天!難道我已沒有辦法去和我的家人通消息了嗎?
「幹部明天早上就要到學校來,」那個人說。「你是王山谷的兒子,趕快走吧。」
阿真走出車站,街上鋪滿了厚厚的雪。張家口是在蒙古的邊界上,寒氣砭骨。現在恐怕是在冰點下二三十度了,他想。
北平解圍那天,他想即刻打一通電報去告訴他的家人他還活著。他從在那裡被困了一個半月的大學宿舍走到電報局。一個共產黨的工人坐在那裡。
「你為什麼要離開解放區?」士兵問他。
當他這樣做的時候,士兵檢查他的通行證。然後搜查他的身體,最後摸到了他的手錶。阿真很快把錶解下交給他。「你要檢驗這個嗎?」
蔣總統已經去職,各部院的首長已完全換了人。
「有什麼我可以效勞的嗎?」他小心地問。關上了房門,點起一支香菸。
「解開你的外衣,舉起手。」
「你想離開北平嗎?」那個人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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