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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盤街

作者:林太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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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十五

第二部

十五

「不,不,我不怕。」久久之後,寶倫麻木地說。「我刺傷了鴨嘴仔,使他失去了一個腎,他們要怎麼罰我就怎麼罰好了。」
「那麼你說,那男人是誰?」
寶倫似乎沒有聽見,走回那間收留青少年的房間,他不知不覺地在牆角地上坐下。他看見自己手臂上冒出的冷汗,含有氯化鈉,他想,是鹼性的溶液。他再看看他臂上的毛髮,心想,那不知道是怎麼長的。為什麼,他的身體自動地長毛。人,不過是一堆化學物和一些水造成的一部製糞機。吃飯、睡覺、痾糞,住在哪裡都一樣。他已經認定他要坐牢了。他們即使不讓他坐牢他也會要求把他關起來,這樣才能抵贖傷害鴨嘴仔的罪。把他好好的關十年八年,在陰森黑暗的監獄裡關起來,使他不見天日不能見人,不能再發脾氣,不能再傷害人,這才對。假如鴨嘴仔死了,那麼處死刑好了。香港現在不處死刑,但是他會寫信請英國女皇伊莉莎白二世特別准許港督把他吊死。
「有一個健全的腎可以活。」
她們只好離開。殘月昏昏,她們看不清楚前面的路,到哪裡去等巴士?莉莉勉強拖著母親走,母親的腳步愈來愈重。最後她止步不走了。
「假使何有興不提控告,就可以了事嗎?」
「十六歲以下的青少年,在被帶到警察局之後四十八小時之內法官必在法庭中審理他的案件。」
莉莉盡量抑制自己,深吸一口氣。「他損壞了一個腎臟,昨晚緊急開刀取出來,另外還刺破小腸,醫生把它縫起來了,但他內部仍然流血。醫生還不知道他生命有沒有危險,要看他這幾天的情況。」
「還好嗎?」
「沒怎樣。」
你哪一年,哪一天出世?在哪裡出世?身份證呢?你父親叫什麼?什麼時候去世?你依靠什麼維持生活?寶倫一一回答。帶他來的那個警察報告了出了什麼事,又說受傷者送去醫院了。受傷者叫什麼名字,警察要知道。他叫何有興,寶倫說,在德輔道一家理髮店做事。
「阿增,你不要亂說話。」叔父說。「不會的,阿倫不是故意傷害鴨嘴仔的。」
「昨晚我到醫院去看他,醫院不讓我見他,卻說他病況嚴重。」莉莉說,「李主任,你可以打聽他現在病況怎樣嗎?」
「是不是應該告訴他老闆,萬一有三長兩短。」
天亮時,儀玲沒有醒。「叔母,」莉莉哀求道。「我要去為阿倫想辦法。你照顧媽,好嗎?不要在她面前提阿倫的事。她如果問起,說阿倫沒有事,就要回來了。就說我去帶他回來了。我想她打了針,不會再發作的。」
「接受多少時候的督導?」莉莉失聲問道。
「沒有腎,人可以活嗎?」
「跳舞唱歌有什麼不好?全看她生孩子之後身材好不好。誰曉得,也許有一天邵逸夫到夜總會裡看見她表演,會請她做電影明星呢!」
「不知道。」
「我沒有丈夫。」
警察嘆口氣,點點頭,把他帶到外面的房間。他母親不再哭了,睜大眼睛,筆挺地坐著。
「明天要怎樣?」
「我們在釘珠子,為女人晚宴用的手提包釘珠子。」儀玲說,「從工廠取布面回來,上面繪了圖案的。」小桌上有塊白布,上面播滿跳蚤般大小的黑珠子。
「因為他譏笑我。」
鴨嘴仔喘著氣,一直拉寶倫到長沙灣道,從肚子冒出的血愈來愈多,卻蠻勁抓住寶倫不放,寶倫怎麼掙扎也擺脫不了。鴨嘴仔的高呼終於招來了兩個警察,他指著寶倫叫,hetubook.com.com「這飛仔用竹竿刺破了我的肚子,還用開水倒在我頭上,把他抓起來!我要告他一狀。」說完就搖搖晃晃,跌倒在地上。
「目前夠用。」儀玲說。「你在工場裡怎樣?」
「我不說可以嗎?」
「現在我問你幾句話。你的丈夫叫什麼?」
鴨嘴仔雖然在地上翻滾,卻替他回答,「金盤街三十一號三樓。我住在騎樓,這小鬼無緣無故傷害我。把他關起來,不要放走他!」說完又在地上翻滾大叫。
「事情發生時你有沒有看見?」
「樓上?」
「喔?可以回去髮型屋工作嗎?」
他再向莉莉懇求,「不行,不行。」
「可以。我們還沒有將何有興的病況告訴他,但是應該告訴他。你告訴他好嗎?使他心裡有個準備。我遲一點再問何有興的情況有什麼變化,再和你們談話。你不要走。」
「我如果說了,我要你答應,不要牽涉到他,或他家的人。我永遠不要和他們來往。」
他母親變傻了。她真的以為有這可能。現在和以前不同,她不是在夢想,像從前夢想有一天她抱著董家的孫子從大門走進去一樣。她現在虔誠地相信有這可能。她癡了。
「小姐,我們是病人的好朋友,請你告訴我詳細情形。」
「那麼,假使你們調查結果認為我弟弟是無意傷害何有興,那麼弟弟就可以放出來了?」
「你明天再來,現在醫生忙得很。」
那女人很不願意地打電話詢問,聽了半晌說,「病人情況很嚴重。」
「這是最壞的情況。」
「我好。你們在縫什麼?找到工作?」
突然間,儀玲張開嘴巴大聲叫,她的叫聲好像要撕破天空,好像要把星星從天上震下來。那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哀號,使街上房屋的燈亮起來了。那痛心入骨的狂號,像是魑魅魍魎的聲音。叔母一把抱住她,說,「美珠,去熬薑汁!」
「為什麼?你經濟情況不好。是他的孩子,他應該負責。」
終於阿增帶醫生來了。醫生用力抓住儀玲的手臂,勉強打了一針,她才慢慢安定下來不叫了。
在另外一間房間,莉莉見了寶倫。他進來時,臉色灰暗,一夜之間,他好像瘦了十磅,一雙眼睛像小兔般眨著。
回到金盤街三十一號,三步兩步跑上樓。媽呢?他急起來。幸而就看見媽和莉莉在房間裡做針線,兩人都老樣子,沒有變。
「媽,來吧,來睡覺。」莉莉說。儀玲疲倦地走到床上,莉莉為她解開衣服,叔母拿了臉巾給她抹了臉,她才躺下來。
「我們要對他的家庭背景作調查。」
「做什麼?」
「這就麻煩了,」美珠的丈夫說,「萬一死了,警察可以控告阿倫殺人。」
警察看看手錶說,「你留在這裡,明天再說。」
「關在監牢五年?」
「在家。」
「明天一早就回去醫院跟鴨嘴仔講話,愈早愈好。」
「我承認,我承認。」寶倫說。「明天就出庭,把我關起來好了。」
「薑汁沒有用,要打針。」美珠說。「她發瘋了。」
「今天下午六時在金盤街三十一號三樓,你是不是傷害何有興?」
「你是他母親嗎?跟我一起走。」儀玲嚇得瞪目結口。
「工資多少?」
他拖著腳步跟警察回到早上那間房間。莉莉和感化主任在那裡。
「不知道。要看這幾天的情形。」
莉莉對寶倫說,「我去說服鴨嘴仔,你放心。」她牽https://www.hetubook.com•com著母親的手走出裁判司署。「我現在就去說服鴨嘴仔叫他不要提出控告。」她對母親說。儀玲把她的手握得很緊。「媽,你自己先回家。」
「還是要調查。」
寶倫全身發冷,起了疙瘩,怎麼房間變得這麼黑暗,是不是太陽不復掛在天空?
「明天等調查完再說。」
「還好,你呢?」儀玲說,「工作怎麼樣?」
「我抹了一地血,」美珠說,「從騎樓一直抹到樓下。」
「是不是有生命危險?」
「和早上一樣。」李主任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你不要過分焦慮,只要何有興能活,我想你不會有大問題的。」
「走吧,走吧。」警察催她們走,要把寶倫帶回去。
「我不去。」儀玲說。
「是這樣的。」李主任說,「兒童法院並不是審他,而是由法官聆聽控訴的理由。假使法官認為理由充足,才進行審判。如果他認為沒有充足理由,你弟弟就可以回去了。我已經看了你弟弟的檔案。現在你來了我想再問你一些話,好向法官報告。」
寶倫沒有想到李主任會這麼同情他。她一拍他的肩膀,溶解了他僵凍了的絕望的心,突然之間,燃起了希望,引發了他對生命的欲望,貪婪的欲望,不可抗拒的渴望。
「阿倫,」母親鼓勵地說,「你姐姐答應了你,你要回學校去讀書的。她也答應我,兩房一廳的公寓,她會賺錢給我弄來,你只要耐心等幾個月。」
「媽,來,前面是大路。」
「發生得很快,我沒有看見。」
「不,不要『認罪』,」莉莉說,「弟弟是自衛的。」
「那麼你肚子裡的孩子是誰的?」李主任不動聲色地說。
「不,」莉莉說。「李主任要我等著,她說她還要和我們談話。」
儀玲尖叫一聲,寶倫這才看見母親和姐姐都在身邊。「你不能把他帶去!他是我的命根!」她大喊。
儀玲搖搖頭,手抓得更緊,莉莉只好帶她一起到伊莉莎白醫院。已經是深夜,問到鴨嘴仔住在什麼病房,但醫院的人不許她們上去看他。
「法官如果認為控告沒有理由,他不必答辯,才可以放。」
「表演什麼?」
「無論如何也要回家休息一下,媽。」莉莉說。幸而這時來了一輛計程車,莉莉叫住了。
「蔡寶倫!」有人在叫他。「快站出來!」
「我們剛從醫院回來,聽說病況嚴重。」
他再看莉莉。她肚子已經很大,她安詳地坐在床上做針線,蓬頭垢面,冷冷地在笑。他想起在紅磡的公寓那天,她打扮得像模特兒一樣,那光輝四溢的春華,他想起那前一天,她跪在浩生面前,抱住他的腿喊道,「我沒有你不能活!」現在那個莉莉的確死了。這個在縫珠子的,像個似曾邂逅的陌生人,他再也想不出話說。他自己呢?是不是也變了?他再也不能回去美美魚翅加工廠。
「媽呢?」
儀玲一路驚慌地哭泣,車子開到新蒲崗裁判司署,寶倫被帶到一個警察面前問話。
唯一令他焦慮的是媽。莉莉如果去夜總會做舞|女,是可以養活她的。但是我死了媽會受不了。想到這裡,他的血液好像停止在他身體裡循環,他摸摸他的胸口,試試他的心是否還在跳動。
「既然蔡寶倫不否認傷害何有興,那麼只好明天請由法庭審理。法官也可能緩期作出決定,要看何有興情況怎樣演變再說。」
「鴨嘴仔病情到底有多嚴重?」叔母問。
莉莉想,還是先去裁判司署問清楚和_圖_書阿倫在法律上有什麼保障。警察把她帶到感化辦事處。感化主任是個女人,三十多歲,倒很和藹。
領工資的日子終於來到。
「不,無論在什麼情形下我也不該把他傷得這麼厲害。我願意受罰。姐姐,你去,照顧媽。明天出庭,叫她不要來。」
「幫我抱住她!」叔母叫道。美珠和莉莉兩人搶過去,一人抱住腰一人抱住雙腿,但也沒有辦法制止儀玲。
「是的。」
「可不可以等何有興能夠說話,才受審?」莉莉說。
莉莉愣住了。
「不,不去醫院,」莉莉說。「她不會要去醫院的。」
「不要。」
「他們說法官在四十八小時內一定要開庭聽取雙方的陳訴,那就是明天。」他很鎮定地說,站起身要走。
李主任拿起電話,和醫院的人講了很久。最後她皺眉頭說,「情況不大好。竹竿穿破了一隻腎臟,昨夜緊急開刀取了出來。小腸也穿破了,醫生把它縫好了,但他內部仍然流血。」
「媽!」
「那要問醫生。」
「我死好了!讓我死!」儀玲拊心頓足,呼天搶地地叫。
「怎麼不是故意的?拿竹竿穿破他的肚皮,難道是意外?」
「你別急,阿倫,」莉莉說,「等孩子生下之後你就回學校讀書,我擔保。」
「他譏笑你,你就用竹竿刺破他的肚子?」
回到金盤街,大家圍過來了,美珠和她的丈夫梁增福也來了。
「我不是精神病醫生,」醫生說,「最好還是去醫院。不要什麼錢的。」
「最好說出來。」
「為什麼?」
「我弟弟是好孩子,從來沒有犯過罪。」莉莉說。「我父親生前是排字工人,去年他死了,所以我們才這麼潦倒。我弟弟本來是在正德中學讀書的,成績很好。可惜因為經濟關係才停學,到魚翅工場去工作。李主任,我想知道,如果你調查後滿意,對法官報告說阿倫不是有意傷害何有興的,法官會怎麼決定?」
莉莉解釋道,「女招待,一小時賺六塊錢,蓮花池拿三塊。外面的夜總會通常拿四成,但是蓮花池要拿一半,因為這地方比較高級,顧客多半有錢花。算起來,一個月賺兩千塊不算什麼。」
「你意思說要當舞|女!」他失聲叫道。過去的一切湧回他的心頭。「你不能去當舞|女!」
不久來了一輛警察車,一輛救護車,周圍都是人,救護車把血流得一肚皮的鴨嘴仔抬入救護車後,警察對寶倫說,「跟我上車!」
「我給她打了強烈的鎮靜劑,」醫生說。「她很快會睡覺了。」
「那麼會怎樣?」
儀玲看也不看他一眼,他拍拍她的手,她也沒有反應。寶倫鎮定得很。「姐姐,你明天要打聽我們應該怎麼辦才好。你帶媽回去,照顧她,叫她放心,我一定沒事,警察說留我在這裡,等調查完再說,我留住調查完就放我出去了。」
「那麼起碼告訴我,他病況怎樣。」
「現在不是探望病人的時候,你們明天再來。」那女人說。
「叫她不要急。警察盤問了我一早上的話,我想起了,我倒開水在鴨嘴仔頭上之後,他舉起菜刀要向我揮來,我才抓竹竿刺他的。我告訴了警察。這樣是自衛,我應該沒有問題。我相信只要鴨嘴仔承認就好了。不知道他對警察說了什麼。他的情況怎樣?」
「李主任,他情況怎樣?」寶倫用沙啞的聲音問。
「法官或許會決定送他去感化院接受住院督導。」
「沒有。」
莉莉問警察,「要調查多久?」
「有沒有在學校讀書?」
「情況和*圖*書嚴重!有沒有生命危險?」
他在地上不知道坐了多久,看見一隻蟑螂從壁縫鑽出來,跑到對面的牆縫。他望望房內其他的少年人,有的在睡覺,有的在低聲講話,不時有人進進出出,一切混成一片,他開始坐牢了,他想。不,這太舒服,要把他單獨拘禁才好,不見天日,與世完全隔絕,這樣才對得起鴨嘴仔。
眾人搖頭。警察把寶倫推上車,再叫儀玲,「你是他的媽,你也上車。」儀玲不知道怎麼辦,還是莉莉說,「媽上車,我們陪阿倫去。」
一個警察指著寶倫說,「你叫什麼名?幾歲?」寶倫說了。「住在哪裡?出事地點是在什麼地址?」
「他現在不能說話。有沒有罪要由法官決定。我們現在只有寶倫一方面陳述的理由,和何有興在長沙灣道對警方說的話。沒有證人——我們去了金盤街,誰都說沒有看見事情發生。假使何有興承認他向你揮刀,那當然對你有利。」
「她受了太大的刺|激,所以發歇斯底里,」醫生說。「最好把她送進醫院。」
「蓮花池。酒店頂樓的夜總會。」她驕傲地說。
「認罪,認罪,我認罪。」
「媽,你們回去吧。他們還要問話,問完我就回來。」
「論件算。釘的珠子愈多,錢算得愈多,我這塊布面要釘一千多粒珠子呢。」她伸手給他看。已經釘好的珠子有的是米型的,有的像一粒粒沙。
「說得最壞的話,如果你弟弟被裁定是為蓄意傷人,可以被罰兩千元,和被監禁五年。」
他驟地彎身,俯曲他骯髒羞恥的軀體,那可悲的有思想、有感覺的製糞機,在地上跪下。菩薩開恩!他叫道。我錯了!但是為了我的媽,求你放我出來!
「我不是賣身的,你要相信我。」
「我去叫醫生來,」阿增說,「長沙灣道就有一個。」
「還好。」
李主任問完話,已經是中午。
「阿倫,」母親又抓住他的手小聲說,「莉莉去看了老朱,他答應想辦法。」
「啊?誰來了?莫非是貴族學校的高材生?」鴨嘴仔蹲在爐子面前叫道。「魚翅帶回來給我吃沒有?我正在燒飯,少一樣菜。」他把一鍋開水的蓋子打開。「請你吃一頓簡單的晚飯好嗎?速食麵,加一點白菜,但是恐怕你吃慣了魚翅會嫌這個太粗。」
「鴨嘴仔呢?」
「阿倫,你聽我說,不要怕。人有一個腎可以活的。老天爺會保佑你。」
警察對旁人說,「有人看見這事發生嗎?」
「李主任,你調查的是我弟弟,」莉莉失聲說,「不是我。」
「何有興如果有三長兩短呢?」
「阿倫,你不要這樣。你自己說的,是鴨嘴仔拿菜刀向你揮來你才抓起竹竿的,這是自衛。」
他翻過頭去,不忍看她的笑容。她頭腦變得簡單了。母親曾想辦法實現她夢想的世界,然而失敗了。現在她仍舊緊抓住兩件對她最重要的事——要他,阿倫,回學校;要他們住進公寓。而她認為藉莉莉去夜總會的辦法行得通。寶倫忍受不了這種頑固,這種愚笨,這種樂觀。
「我可以看我弟弟嗎?」
「你饒了我們一家吧!」莉莉哀求。「我弟弟沒有意思傷害他的,在玩玩罷了,無意中失手傷了他。」
「已經決定是明天?」
「我弟弟不是故意傷害何有興的。」莉莉說,又問,「假使何有興不申訴,他一定要出庭受審嗎?」
「不是的,樓上錢賺得多。」
「你們好嗎?你們怎樣?」他要問的問題太多了。
「沒有。」
「媽媽,怎麼可以?」寶www•hetubook•com.com倫哀求道。好像有人拿刀子把已經吻合的傷口再割開。
「醫生在哪裡?我們去找他。」
「為什麼不能?」莉莉平靜地說,帶著他沒見過的狡猾神氣。
「太晚了,明天再說。」
「我可以跟我媽說句話嗎?」
他坐了下來。「賺得夠用嗎?」
「我們看她醒來怎樣再說。」莉莉說。
「你從前犯過罪沒有?」
「我不能替他說話,但是如果調查後發現你弟弟的確是因為一時失去控制而傷害何有興,而他又沒有犯過罪,通常法官不會要罰他的。根據法律保障,在判有罪之前,任何人是無罪的。但是這裡還牽涉到何有興的病況。假使你弟弟使他受到重傷,就麻煩一點。」
「假使蔡寶倫根本否認傷害他,可以延期出庭。」
那天下午,他走出小巷,看見大路上的樹已經有萌芽。在外面,時間也照樣過去!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似乎並不知道美美魚翅加工廠的存在!他想向他們報告這消息,說明在那裡有另外一個天地,另外一種生活的規則,他們知道嗎?但突然他感覺,正常生活規則不是在美美魚翅加工廠裡,而是在工廠之外。他像一個隱形人。這世界還有他的份嗎?他愈走愈快,感到天翻地覆,數星期來的安寧就要破滅了。
她們同時抬起頭。「阿倫!你回來了!」
「我在路上已經把事情告訴醫生。」阿增說。
「你坐下。」李主任輕輕地說,「我看了所有的資料,明天早上十點法官要在兒童法院審理這件案。你將在法院承認你刺傷何有興嗎?」
「那也可以。」醫生說。「我留下一些藥,是鎮靜劑。她這一睡會睡到明天,等她醒來時給她服一粒。如果她仍然驚慌失措,最好還是去醫院。」
「是的,我把一鍋開水倒在他頭上,把竹竿刺入他的肚皮。」
「他怎樣了?你說。」
「你去吧,」叔母說。「不要擔心。美珠等一等就來。」
莉莉低下頭,沒有說話。
「你不要這樣說。」莉莉說。
「啊,那就更麻煩了。」
儀玲再驚天動地地叫,一陣一陣悲慟地叫,四肢拚命掙扎,三個女人使出全身的力氣都沒有辦法抱她到床上。
「沒有聽見他提過。」
寶倫提起那鍋開水,就從鴨嘴仔頭上澆下去。那剃頭師傅大叫起來,舉起菜刀就要向他砍來。寶倫跳到床上,抓住一根竹竿向鴨嘴仔刺去,竹竿的尖端刺入了鴨嘴仔的肚皮,他狂叫亂跳,雙手抱著肚子,血透過他的短褲直冒出來。寶倫沒想到竹竿會穿入他的肚皮,嚇得面色如土。鴨嘴仔倒在地上,用力自己把竹竿拉出來說,「到警察局去,這次不放過你了!」他使出九牛二虎的力量抓著寶倫的手臂,拖著他衝下樓去。許多人都跟了下來。
「把阿倫留在裁判司署待調查。」莉莉說。「警察說,四十八小時內必定由法官審理,法官如果認為控告沒有理由就可以放出來了。」
「不行也得行。蓮花池借了我五百塊。要不然我們的日子怎麼過?」
「去問他好了!」莉莉說。
「不去?要在這裡守到天亮嗎?」
「我已經讀了他的報告,」李主任說。「可惜,何有興向警察報告時沒有說是他先揮刀,你弟弟才抓起竹竿。」她態度很和善。
「鴨嘴仔有沒有親戚?」
他站起來,走到熟悉的騎樓。發現鴨嘴仔就在那裡。
「不知道,醫院不肯說,也不肯讓我們看望他,說明天再去。」
「阿倫你聽我說,」母親又一把抓住他。「什麼都還沒有決定。也許莉莉會出場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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