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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羽鶴

作者:川端康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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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羽鶴 三

千羽鶴

「這種黑綠混雜的茶色,就像春的翠綠一樣。」可是她畢竟不敢說:這就是我丈夫生前用的碗。
「呃!對了,你母親去世時,我也沒去參加葬禮,真是過意不去。」
可不是嗎?它由太田留給他的未亡人,再由她轉給菊治的父親,他又轉送給近子,而今,太田與菊治父親兩個男人已死,剩下兩個女人在這兒,光是這一點,這隻茶碗的命運也就夠奇妙了,而且,在這裏,這隻古老的茶碗又經太田夫人,小姐,近子,稻村小姐,以及其他的小姐們都用嘴唇沾過,或用手摸過。
「沒有。」
「菊治少爺!」
「可是,她常來參加你的茶會吧?幾時開始來的?」
「爸爸媽媽都去世了,你很寂寞吧?」
「不,對於這隻碗我父親用過,並不算什麼,因為,它的由來已經很久了,可以說,幾百年來,經過許多的茶道人士小心地傳了下來,我父親算什麼?」
「是的。」
「我想改天再和你談談,好嗎?」
樹上綠葉的影子投在紙門上,活像在華麗的和服袖子或肩頭上,投著柔和的反光,連頭髮也在發亮。
遠遠地,他就看見太田夫人站在山門背後。
這間過份明亮的茶室,襯托出小姐們更嬌嫩,更美麗,紅色的小綢巾也顯得分外鮮艷,小姐的纖手如同一朵盛開的紅花,甚至還會使人聯想到。有小而雪白的千羽鶴,圍繞著小姐們飛舞。
「那就是你爸爸送她的,那時候,你爸爸只要一聽警報,就無論如何要回去你們家,文子就堅持要送他和_圖_書回去,她怕他路上危險,有時候,送他回去,而她自己又沒有回來,我真擔心她兩人都在路上被炸死呢,結果,第二天早上才回來,據說,她送你爸爸到大門口,就折回來了,路上就躲在防空洞裏過夜,第二次,你爸爸再來時,就送了她那個戒子,她也許怕那戒子被你看到難為情哩。」
「碗上的畫面,很有山村的氣息,是你爸爸所愛用的,適於早春用的茶碗,現在用,稍嫌不是時候,不過,請你喝茶,還是可以用的。」
「怎麼樣?小姐不錯吧?」
可是,他並無意澈底的憎惡太田夫人,或提防她,無寧說,她就有一種令人心悅誠服,進而開誠佈公的潛在本能,在這裏他明白,太田小姐之所以那麼乖巧,一定是不忍看她母親精神上的受挫。
可是當他想到,兩個活著的女人在談論他的父親,而他的母親卻已魂歸西天時,他就怒從中來,近子胸前那醜陋的痣疤也跟著浮上他的眼簾。
菊治本想說:如同太田夫人令我傷腦筋一樣。
「剛才的冒失很抱歉,你也許很不愉快,只是我一見到你,就禁不住懷念過去……」
「你長得好帥呀!」夫人的眼睛潮濕著。
「小姐都陪妳來嗎?」
其實,茶具中的罐子和茶杓,都是菊治父親生前的東西,但,近子和菊治都保持著緘默。
「還不回去嗎?」
「她也是勉強跟著我來的。」
「她見了你,大概是很難過吧!」
今天被近子在請帖上的幾行字引誘了來,雖然感到很自和*圖*書餒,然而,千羽鶴包巾的小姐所留給他的印象,是鮮明的,同時,在同一個場面碰見父親的兩個女人,而還不致於令他太感鬱悶,說來,也許是因為那位小姐在場的關係。
「我很想再見你一次面,所以在這兒等著哪!你也許覺得我臉皮厚,但是,我實在不願就此分手……而且,別後也不知幾時才能再見。」
太田的未亡人看見菊治,轉過頭,走近來,紅著臉:
鄰室,近子和二三新門生,下女等,在收拾茶具。
「可能因為我父親很使她傷了腦筋的關係。」
「太田的老婆對你說了些什麼?」
「小姐知道她的媽媽在等我嗎?」菊治說。
單獨一個人走著,只見眼前山坡上,滿地的杜鵑花含苞待放,菊治連連做了幾個深呼吸。
雖然他也知道他父親和近子沒有多久,就和這個女人繼續糾纏到去世為止,但他總覺得:近子一定很看不起太田夫人,於是他也起了微許報復的念頭,來痛快的刺|激夫人引以為快。「妳常來參加粟本女士的茶會嗎?她從前不是很會欺侮妳嗎?」菊治說。
「為什麼?如果是不高興太田的老婆在場,這樣我道歉,不過,今天確實沒有邀請她,稻村小姐的事,希望你考慮考慮。」
夫人談的,雖然是她女兒的事,其實,無異數說她自己愛心的真誠,至少菊治聽來是如此。
「可是今天,我要就此告辭了,再見!」說罷,菊治停住了腳,因為邊走邊說就擺脫不了近子的緣故。
「我只是覺得對不起www.hetubook.com.com小姐而已。」
「才不呢,你爸爸他對文子,可好極了,關於這些,有機會我會多告訴你些,文子那孩子,起初並不喜歡你爸爸,到了戰爭快結束,空襲最厲害的時候,她不知怎麼的,突然轉變了,對你爸爸好極了,一個女孩子家,就懂得冒險出去買雞買魚的,回來敬奉你爸爸,敵機來襲,她也不顧一切,從老遠的地方帶米回來……。她的突然轉變,你爸爸也吃驚了哩,我看她這樣,自己也感到被鞭打一般的難過。」
想不到太田夫人竟會衝出這句話,這使菊治又是一驚,不知這叫做傻頭傻腦,或叫做厚臉皮。
菊治的話,聽起來既有點露骨,又好像很婉轉,夫人就直率的說:
「她呀,你得當心才好,始終裝著可憐兮兮的樣子,推卻責任,討人同情,其實,誰曉得她肚裏懷什麼鬼胎?」
「我……我待會兒走。」
這時,只見一向低著頭的太田小姐侷促不安。
太田夫人端起那隻來歷玄妙的茶碗,邊說:
晚風透過嫩葉迎面吹來,菊治卻脫下帽子,慢慢的走著。
不久,接著就是一番形式上的茶具介紹,小姐們因為對茶具都是外行,所以,只是聽著近子自個兒的說明而已。
可是,菊治的腳卻不聽指揮,只管朝著山門的方向走去,臉頰似乎有些僵硬。
她們跨過鐵路,經過北鐮倉車站,朝著與圓覺寺相反的方向,向山的那面走去。
聽著,菊治一直厭惡起來,她怎麼會以為菊治會同情她的呢?這也是奇怪的事。
www•hetubook.com.com菊治的表情有些不耐煩:
遽然間,他想不走通往山門的路,東張西望,另尋著出路,他發現只要爬上左右小山,就可以不必經過山門了。
夫人也許很想把內心的話,傾吐個痛快,但是,嚴格的說,她好像根本無法區別菊治與他的父親,她對菊治說話,簡直就像對他的父親說話一樣,親熱得不得了。
菊治說著,極力設法忘卻這隻茶碗的來歷。
「我也想用這隻碗再喝一杯,因為剛才用的是別的茶碗。」
「小姐是不錯,要不是在這兒有你,和太田夫人,還有我爸爸的亡魂在打轉的地方,那就更好了。」
「沒有啊……沒說些什麼。」
就在這時,隔壁房間近子在叫:
「小姐呢?」
菊治喝完茶,就看了看茶碗,花樣新奇別緻。「很熟稔吧?」近子朝這面說。
「這……」
「那麼,她是在討厭我,剛才在茶座上,她也好像不愛看我,很可憐。」
這時,菊治才如有所悟地想到,原來自己和母親都曾受過太田小姐的恩惠哩,那時,父親在食物荒的空襲期間,偶爾能夠攜回許多東西,原來還是太田小姐買來的。
太田夫人只得依依不捨地站起來,小姐早已在院子裏等著她了,臨走,和她母親一齊向菊治欠了個身,雙眸似有無限衷曲欲待傾訴。
小姐們都紛紛離座告辭了,菊治仍然坐在那兒,目送著少女們離去,這時,太田夫人走過來。
「知道。」夫人答著,並看了看菊治。
菊治縱然不能立時打消從前和他母親對太田夫人所持的敵意,hetubook.com.com但至少已經鬆懈了很多,甚至覺得,不小心還會以為自己是曾經被這個女人愛過的,他的父親呢,因為,很容易就和這一個女人很要好了——這個錯覺所誘惑。
「這個……」菊治含糊地答著,放下了茶碗。
「文子她先走了,她還有同伴呢。」
「你剛才看見文子手上的戒子嗎?」
「你介意這些嗎?太田的老婆和稻村小姐,根本風馬牛不相干哩!」
在那敗戰期間,太田小姐必然是清楚地看到她的母親和菊治的父親那種抵死相愛的情形吧,由於每天的現實生活所迫,她把自己也有父親這個過去拋在一邊,而只注意到現實中的母親的生活情況。
菊治的話,帶著幾分諷刺,然後溜到前面院子,好像是為了要抖掉這裏的空氣。
為了太田夫人這句話,稻村小姐又泡了一次茶,儘管在座的目光都集中在這位小姐身上,但她好像根本不知道這隻茶碗的由來,只顧照著學過的程序進行泡茶。
「是啊!不過,自你爸爸去世,她給我信,請我來,我就來了,因為我很懷念他,也很孤獨,所以……」夫人垂下了頭。
「我不知道女兒為什麼會轉變態度的,也許她覺得,反正不知那一天就要死了,一定很同情我,才會對你爸爸那麼好。」
近子也很快地跟上來:
她做的手法,沒有偏癖,很忠實,姿勢端正,從胸部直至膝蓋處,氣質不凡。
近子安排有千羽鶴包巾的小姐讓菊治看,當事人可能真的不知道吧,她,毫不懦怯地進行茶道的程序,泡好茶後,就送到菊治的面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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