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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羽鶴

作者:川端康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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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之星 三

凌晨之星

菊治也想過,把它當茶杯用的,會是太田夫人自己的主意嗎?還是菊治的父親想起來要她用用看的?他又懷疑,太田夫人可能把黑紅成對的筒茶碗拿來代替茶杯,像一對夫妻碗(茶道上夫妻用的茶碗是成對的)那樣用著。
「我是不懂,會不太好嗎?」菊治拿起筒形茶碗來看著。
文子並沒有抵抗。
太田夫人把茶罐子當花瓶插著玫瑰或康乃馨,然後把志野製的筒茶碗當茶杯,父親也會覺得她很美嗎?
「什麼?」
從附近飯館叫來的晚飯都是千篇一律,毫無味道。
菊治「哼哼!」地嚥下了口氣。
「我母親不讓我攪呢!」
夏天的太陽還沒有落西……
「真美!」菊治自言自語地。
「不過,更好的多得是哪!如果你用著這個,而想著別的更好的,那我可受不了了!」
菊治感到自己說的話很是不自然。
「這個茶室很漂亮嘛!」
文子似乎無以為答,只是點著頭。
「糟糕!」文子的聲音似乎沒有菊治那麼感到羞恥。
如今,他們兩人都已故去,這個茶罐子和筒茶碗都跑到菊治這兒來,而此刻,文子也在這兒。
「死亡這東西,其實就在我們的腳邊,真可怕!明知道死就在自己的腳邊,而卻老是惦念著母親的死,我覺得不該這樣,為此,費過不少心呢!」
文子邊用小小的茶筅在茶碗中攪著,邊說。
「很堅固而結實,比那個志野瓷好得多了!」
把自己的父親和文子的母親看成兩隻茶碗,菊治會覺得面前擺的,是美麗的靈魂,而且,茶碗的樣和*圖*書子是現實的,因此,以茶碗為中心相對而坐的自己和文子的現實,也可以說是純潔的。
「這……我可沒見過。」
「我去拿。」說著,文子站起來。
菊治也被唐津的魅力所誘,把它放到膝蓋上看著。
「很不保險嘛!」
「連旅行都帶出去,一定是你爸爸心愛的茶碗,倒是你爸爸的象徵呢!」
果然也是個可以當茶杯用的筒形唐津茶碗。
「是的,前幾天粟本來掃過的,就是到這兒來說妳和雪子都結婚的那一天。」
下女依照常例,擺了志野的筒形茶碗給菊治當茶杯,菊治很快就注意到了,文子也看在眼裏。
可是事實不然,文子把她母親的志野茶杯放在面前,就用茶筅在碗邊「喀喀」地攪起來,很快又停止。
這個顧慮和醜陋,這可能因為這個茶罐子是名貴的東西。
菊治突然想起來:
「我反正是要和茶道絕緣的,沒有機會看到別的茶碗。」
「可是,從這個茶碗卻想不起它的原主人的壞處,我父親的壽命,竟只有世傳的茶碗的壽命幾分之一那麼短暫……。」
茶箱終於找到了。
菊治命下女打開茶室,然後走到院子去,他原是要去找他父親的茶箱,不料文子也跟來。
尤其她那略有點癟,越抿得緊的下唇,和那純樸的耳垂,更是楚楚可憐。
太田夫人首七的第二天,菊治去看文子時,還曾經說過:他倆面對面坐,也許是可怕的事情,但現在,那種罪惡感難道已被茶碗的素淨表面抹掉了?
似涼又暖而光滑的志野瓷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表面,菊治覺得恍如太田夫人的肌膚,但它卻沒有「罪惡」。
「差不多吧?志野的和唐津的。」
「讓我們用旅行時的心情泡吧!」
文子那一味希望,唯有最名貴的東西,才配作她母親的遺物這種話,菊治也很明白。那無非是文子的最真誠的感情吧,眼前這個茶罐子就是一個證明。
「灰塵好厚唷!」
雖然菊治這麼說,可是文子手依舊抖著,當她停下手時,她手上的茶筅在那小小的筒茶碗中已無法動彈了。
「不是自私,我確實希望你打掉它!」文子說。
文子從箱子裏取出包著茶碗似的一包,挺一挺胸,再以微微顫著的手去打開包裝,這時,她那略微向前縮著的圓厚的雙肩,和略長的粉頸,又被菊治從側面收進眼簾。
不知道文子願不願意替菊治設想一下,凡是太田夫人的遺物而能使他回憶起她及她女兒的,或者是能夠更親切的去撫摸的東西,他都願意認為是最好的東西。
「記得我家老爺旅行的時候,也帶過茶箱的……。」
據說茶碗的嘴口,還印有文子母親的口紅。
「那要看對象和場合。」
「那麼,我就拿來看看。」
菊治也坐了近去。
「比一比看就知道!」
「是的。」
「把這東西給你,我很後悔,才在信上提了一下的。」
「啊?」
文子把它放在榻榻米上,說:
「自己家裏沒有,也可以在別人家看到啊!如果你用了這個而想到別的茶碗,覺得別的瓷器更好時,我和母親都會悲哀的。」和圖書
「在把我母親的志野茶杯打破之前,讓我把它當一次茶碗用,以示惜別,好嗎?」文子說著,從茶箱取出茶筅到水槽去洗。
「不一定是住旅館呀,也許住河邊,也許住山上……。」
「是什麼樣的茶碗呢?」
文子靈巧地檢著飯後吃的西瓜種子,又催促著要看那個茶碗。
「倒也是的,老是惦記著死了的人,就好像自己也離開了人世似的。」菊治說。
提起茶筅時,文子也用她那黑溜溜的眼睛瞟了菊治一下,但很快地,又把視線移到在手掌上轉動著的唐津瓷的茶碗,然後,她的眼睛也跟著茶碗同時來到菊治的膝蓋前。
看著名貴的遺物,慢慢的菊治就會感到太田夫人才是女人中最名貴的女人,名品是沒有污濁的。
下女把鐵瓶子等送了來,大概以為菊治他們在茶室耽久了需要茶喝了吧?
把志野的和唐津的兩個茶碗擺在一起時,菊治和文子都不約而同地四目相接,也同時都把目光移到茶碗上,菊治慌了似地說:
「在那兒我也不知道,要粟本才清楚……。」菊治回過頭說,文子站在盛開的白夾竹桃花蔭處,只露出白色的布襪和木屐。
「我以為送了個茶罐子給你,你都很高興,所以想起還有一個志野的茶杯,也一起送給你,後來才覺得很難為情。」
唐津瓷的表面是素的,沒有劃畫,接近枇杷色的藍底,夾著一點點的茜草,腰身很堅固。
菊治迅速地站起來,像幫忙扶起中了符咒而不能動彈的人一般,抓住文子的肩膀。
「這麼說,要送人的都要最好的?」
m.hetubook.com.com文子老實地頷首並說:
這使菊治覺得她就要瞟向他來了。
「我家好像沒有這種小的志野製茶碗。」
「杯子太小,不好攪是吧?」
三四百年前的茶碗,模樣健康而不招人病態的妄想,可是富於生命,還有點官能性哩。
「提什麼……?」
菊治並不能說志野瓷的茶碗就象徵文子的母親,但,兩隻茶碗卻像菊治的父親,和文子的母親的心一樣擺在這兒。
「不容易。」她說。
「裏面裝的茶碗,一定比這個志野瓷差勁。」
「這是個三四百年前的古老瓷罎,由古人珍貴地傳下來,也許還有人曾經把它裝在旅行茶箱裏,提著到處走過,不能讓妳自私的打掉吧?」
聽說,太田夫人曾告訴過她女兒,沾在茶碗嘴口的口紅,擦也擦不掉。果然,自從菊治要過它來,嘴口也有一處特別沾污了的,洗也洗不掉,當然,顏色不像口紅,是淡茶色的,但有點紅,不能不說略像口紅褪了的顏色,不過,那可能就是這種瓷器模糊的紅吧,還有,作茶碗用,嘴口是一定的,也許比太田夫人更早的物主所喝過的嘴印還留著呢,只是,恐怕還是當茶杯用的太田夫人用得最多。
「啊!是唐津瓷哪!」文子抬頭望望菊治。
「其實這種志野瓷,也不應該當茶杯用,太可惜了!」
「這樣擺在一起,根本就是男茶碗和女茶碗嘛!」
「唷!那個茶杯,你在用嗎?」
「如果我這個志野瓷比你父親的差,就可以把它打掉吧?」
果然,這個筒茶碗恐怕比不上茶罐子的名貴。
「請讓我看看好嗎?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想,你爸爸用的一定比這個好呢!」文子說。
這句話很夠菊治難堪!
下驟雨那天,菊治曾經在電話裏對文子說過,當他看到了茶罐子,就很想見到文子,那因為是在電話裏,才能那樣的,文子就因為聽他這麼說,才把另一個志野瓷的筒茶碗送到菊治家的。
「是啊!」,文子大大方方的仰起頭,正視著菊治說:
「打掉?把這個打掉?」
「比這個好的志野製瓷器多得很,你用了它,想起別的茶碗,會覺得別的瓷器更好。」
文子說出了危險的話,卻似乎不感到危險。
文子盯視著她僵硬了的手腕,靜靜地垂下頭。
「那不是沒有價值的啊!」
「旅行的話,我們住的是那家旅館呢?」
「我倒是這麼想的,我在信上也是說,請你把它打掉。」
「我爸爸可能也曾忘了身份玩弄茶碗,來麻痺他種種的罪孽心理吧?」
「真是個好茶碗。」
「只是對於送給你微不足道的東西道歉一下而已……。」
菊治把它攜進茶室,放在文子面前,她蠻以為菊治會把包裝的繩子解開的,端坐著等著,過了一會兒才自己動手去解。
菊治勸文子用唐津瓷和志野瓷兩種茶碗,像人家旅行時那樣泡一次茶。
「那不是太好的瓷器,我母親都把它當茶杯用呢!」
「可是,誰知道你會在什麼樣的機會裏看到呢?你一向不也看過更好的志野製瓷器嗎?」
菊治像要把文子那緊追不捨的話蒙混過去似地說:
菊治抓起文子剛解開的包裝盒子,站起來走到廊子上,往院子拍著。
「難道非要最好的,不能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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